真实的晨曦泼洒在千面迷城的残骸之上,淡金的光芒流淌过扭曲的金属骨架、破碎的蜡质残片和深嵌大地的铅灰天穹碎片,却带不来丝毫暖意。空气里弥漫着尘埃、焦糊和谎言消散后的冰冷余烬。露西小小的手紧紧攥着澜清的衣角,另一只手臂环抱着那只焕然一新的兔子玩偶。玩偶那双星辰般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黯淡,如同蒙尘的宝石,但在露西的怀抱中,它柔软的身体依旧散发着一种微弱却坚定的、阳光晒过草地的清新气息。
澜清摊开掌心,那块褪色的蓝布碎片静静躺着。晨曦的光芒穿透它,其上镌刻的钥匙符文淡金流转,而那片由古老银线勾勒出的残缺星图,则如同活物般在布面上缓缓游移、明灭。星图的轨迹指向废墟之外,那被淡薄晨雾笼罩的无尽荒原。
“归墟……”澜清低声念出星图角落浮现的古语,目光投向废墟边缘。迷城崩塌的界限之外,铅灰色的尘埃如同巨兽垂死的吐息,沉沉压向荒芜的大地。枯黄扭曲的草茎如同垂死者的手指,从干裂的黑色土壤中挣扎探出。更远处,影影绰绰的、形态怪异的植被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死寂。
“走吗?”露西的声音细弱蚊蚋,带着未干的泪痕和巨大的迷茫。她胸口的金色光焰微微搏动,像一颗疲惫的心脏。
澜清没有回答,只是将蓝布碎片小心收起,紧贴着胸口放好。他伸出左手,轻轻握住露西冰凉的小手。“走。”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右臂上,那暗红的污秽纹路在晨曦下如同干涸的血痂,蛰伏的冰冷余烬在真实之种光芒的压制下沉默着,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份力量的代价与危险。
他们踏出迷城的边界。
脚下坚实的废墟触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松软、冰冷的黑色沙土。每一步都陷下浅浅的坑,带起细微的尘埃。空气骤然变得更加稀薄、冰冷,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和腐殖质混合的腥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生命在寂静中腐烂、低语的气息。迷城崩塌的轰鸣彻底远去,荒原的寂静如同沉重的棺盖,压得人喘不过气。
露西胸口的金色光焰跳动了一下,似乎对这荒芜死寂的环境感到不适,光芒比在废墟中更加微弱。
蓝布碎片在怀里散发出微弱的指引波动。澜清调整方向,带着露西,朝着星图指引的、雾气更深沉的荒原深处走去。
荒原的景象在晨雾中逐渐清晰,也愈发诡异。
枯黄的草甸很快被一种低矮、虬结的黑色荆棘取代。这些荆棘如同无数扭曲的毒蛇,紧紧缠绕、攀附在一切可以攀附的东西上——半掩在沙土中的巨大兽骨、风化得如同蜂窝般的岩石、甚至彼此缠绕,形成一片片令人望而生畏的、布满尖刺的藩篱。荆棘的尖刺在微光下闪烁着幽暗的紫黑色光泽,显然带有剧毒。
更远处,一些奇异的植物开始出现。
有如同巨大眼球的紫色菌类,菌盖表面布满粘液和不断开合的细小气孔,发出微弱的“噗噗”声,喷吐着淡绿色的孢子粉尘。有高达数米、如同人形般僵立的“石笋树”,灰白色的树干上布满类似肌肉纤维的纹理,顶端却裂开,伸出一簇簇如同神经末梢般的、不断蠕动的暗红色须状物。甚至有成片摇曳的、如同向日葵般的巨大花朵,但那花盘并非金黄,而是凝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蜡白色,上面用暗红的脉络勾勒出永恒不变的、僵硬的“微笑”图案。
这里没有风,只有死寂。空气是凝固的凝胶。每一株植物,每一块岩石,都散发着一种凝固的、扭曲的生命气息,仿佛是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强行扭曲、固化后的残留物。它们不是活物,却比纯粹的死亡更令人心悸。
露西不由自主地靠紧了澜清,抱着兔子玩偶的手臂收得更紧。她胸口的金色光焰不安地闪烁着,似乎本能地排斥着这片被扭曲凝固的大地。兔子玩偶那双星辰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澜清污秽共生带来的扭曲感知力,在真实之种光芒的压制下变得极其微弱,但此刻,在这片被凝固力量浸透的荒原上,它却如同接触到同源的水流,开始产生一种微弱的共鸣和……躁动。他能模糊地“感觉”到这片大地下流淌的、粘稠而冰冷的能量脉络,如同冻结的血管。那些扭曲的植物,正是汲取着这些脉络的能量,维持着它们可憎的“凝固生命”。
“小心那些荆棘和粉尘。”澜清压低声音,拉着露西尽量避开荆棘丛和那些喷吐孢子的大型菌类。脚下的沙土异常松软,每一步都需格外谨慎。
然而,荒原的恶意并非只存在于视觉。
当他们绕过一片巨大的人形石笋树林时,异变陡生。
几只巴掌大小、形似蜥蜴却浑身覆盖着暗紫色结晶鳞片的小生物,悄无声息地从石笋树根部的阴影中窜出!它们速度极快,如同几道暗紫的闪电,直扑露西怀中的兔子玩偶!它们那细小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玩偶身上那“真实”气息的、纯粹的贪婪与恶意!
“啊!”露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澜清反应极快,左手猛地将露西拉向身后,同时右臂本能地抬起想要格挡!
嗡!
就在他右臂抬起的瞬间,蛰伏的污秽纹路骤然变得滚烫!一股暴戾的、充满吞噬欲望的暗红能量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意念喷薄而出,化作一道粘稠的暗红鞭影,狠狠抽向那几只扑来的结晶蜥蜴!
噗!噗!噗!
几声轻响。暗红鞭影精准地抽中目标!那几只结晶蜥蜴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瞬间被污秽能量腐蚀、瓦解,化作几缕紫黑色的烟气消散!澜清的右臂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感,污秽纹路的光芒亮了一瞬,随即黯淡下去,但那股吞噬后的、令人作呕的满足感却清晰地反馈回来。
“呃……”澜清闷哼一声,强行压下右臂的躁动和那股吞噬的冲动。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露西和她怀中安然无恙的玩偶,心中却警铃大作。污秽的力量在这里如鱼得水,但每一次使用,都如同饮鸩止渴,加速着侵蚀,也更容易失控。
“没事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拉着露西快速离开这片区域。
荒原似乎被刚才的动静惊扰。周围的“凝固生命”开始出现更明显的异动。那些巨大的眼球菌类喷吐的绿色孢子粉尘变得更加浓郁,在死寂的空气中缓缓扩散。人形石笋树顶端蠕动的神经须状物,如同嗅到血腥的触手,缓缓转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荆棘丛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如同骨骼摩擦的咔咔声。
他们加快了脚步,在扭曲的植被和怪异的岩石间穿行。蓝布碎片的指引始终如一,指向荒原深处那片越发浓重的阴影。
时间在死寂和压抑中流逝。天空的铅灰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时间本身也在这片荒原上凝固了。露西的体力消耗很大,小脸苍白,脚步开始虚浮。澜清不得不背起她。露西伏在他背上,抱着玩偶,胸口的金色光焰微弱地搏动着,像风中残烛。
“兔子先生……”露西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不安,“妈妈……还在里面吗?”
澜清脚步一顿,沉默了片刻。他能感觉到怀中兔子玩偶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属于露西母亲的守护意志碎片。它像一道温暖的溪流,在玩偶体内静静流淌,维系着露西最后的慰藉。
“在。”澜清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她一直都在保护你。”
露西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脸埋在他的肩颈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似乎睡着了。
暮色……或者说,这片凝固荒原上唯一能感知到的“光线”变化,开始降临。天空的铅灰色并未褪去,但荒原深处,那星图指向的阴影区域,却开始弥漫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粘稠的灰暗。仿佛有巨大的墨汁,正从大地的伤口中渗出,污染着本就稀薄的光线。
四周的景象在灰暗中变得更加诡谲。那些凝固的蜡质笑脸花盘在暗淡的光线下,笑容显得愈发僵硬诡异。石笋树如同沉默的守卫,投下扭曲拉长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的孢子粉尘在灰暗中闪烁着微弱的磷光,如同无数细小的、不怀好意的眼睛。
“咳咳……”露西在澜清背上无意识地咳嗽了几声,小脸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澜清心中一紧。他污秽共生的感知力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阴冷的能量,正顺着露西微弱的呼吸,试图侵入她的身体!是那些无处不在的孢子粉尘!它们不仅有毒,更蕴含着侵蚀生命的凝固力量!露西胸口的真实光焰本能地抵抗着,但光芒已经微弱到了极致!
必须找个地方躲避!蓝布碎片的指引依旧坚定,但前方那片弥漫的灰暗阴影,却给他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仿佛那不是阴影,而是一张缓缓张开的、择人而噬的巨口。
就在他犹豫之际——
噗!噗!噗!
前方灰暗的雾气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三团幽绿色的光芒!
那光芒如同坟茔间的鬼火,冰冷、粘稠,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贪婪。它们并非漂浮在空中,而是……镶嵌在几株巨大的、如同腐烂肉块般隆起的暗紫色菌类顶端!这些菌类高达两米,菌盖如同被剥开的、腐烂肿胀的内脏,不断分泌着粘稠的、散发着甜腻腐臭的汁液。那三团幽绿的光芒,正是它们“睁”开的眼睛!
它们发现了猎物!那粘稠的、充满恶意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澜清和他背上的露西!
嗡!
三株巨大的腐肉菌同时震动!菌盖上的粘液如同沸腾般翻滚!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绿磷光的孢子,如同密集的蜂群,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着两人劈头盖脸地激射而来!孢子所过之处,连凝固的空气都被腐蚀出淡淡的绿色痕迹!
致命的攻击!覆盖范围极广,避无可避!
“露西!抱紧!”澜清瞳孔骤缩,厉声喝道!生死关头,他再无保留!污秽共生的力量在巨大的威胁下被彻底引爆!
“吼——!”
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右臂上暗红的污秽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亮起刺目的光芒!粘稠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暗红能量如同沸腾的火山熔岩,从他右臂喷涌而出,瞬间在他和露西身前凝聚成一面巨大的、由无数扭动暗红触手构成的污秽盾牌!
嗤嗤嗤嗤——!!!
密集的幽绿孢子如同暴雨般轰击在暗红盾牌之上!剧烈的腐蚀声伴随着令人作呕的青烟瞬间腾起!暗红盾牌的表面剧烈波动,被腐蚀出无数坑洞,污秽的能量与孢子的凝固剧毒疯狂对耗、湮灭!
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右臂,并沿着神经疯狂蔓延!澜清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这股狂暴的力量撕裂!污秽的低语在脑海中疯狂尖叫:“吞噬!毁灭!污秽!永恒!”
“呃啊啊啊——!”澜清双目赤红,牙龈几乎咬碎!他死死维持着污秽盾牌,身体因巨大的负荷而剧烈颤抖。背上的露西被这恐怖的景象惊醒,发出恐惧的尖叫,胸口的金色光焰在污秽与剧毒的双重冲击下疯狂闪烁,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污秽盾牌在孢子暴雨的持续轰击下摇摇欲坠!几颗漏网的孢子穿透盾牌的薄弱处,带着刺鼻的腥风,直射露西的后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露西怀中的兔子玩偶,那双黯淡的星辰眼眸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守护意志洪流瞬间爆发!
这意志并非攻击,而是……引导!
它精准地捕捉到澜清那濒临失控的污秽力量核心,如同最灵巧的舵手,强行扭转了那股毁灭洪流的轨迹!
轰!!!
一道粘稠的、却蕴含着被引导后奇异“秩序”的暗红能量束,不再是盾牌,而是化作一道毁灭的光矛,瞬间撕裂空气,狠狠轰击在最近的那株腐肉菌巨大的“眼球”之上!
噗嗤!!!
如同腐烂的西瓜被重锤击中!那团幽绿的眼球瞬间爆裂!粘稠腥臭的汁液混合着破碎的菌体组织四散飞溅!那株腐肉菌发出无声的惨嚎,庞大的菌体剧烈抽搐着,轰然倒塌!
一击奏效!
但代价巨大!澜清右臂的污秽纹路如同被烧焦的藤蔓,颜色变得焦黑,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玩偶眼中的星光在爆发后瞬间黯淡到近乎熄灭,露西母亲那守护意志的碎片,如同风中残烛,迅速消散!露西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胸口的金色光焰剧烈波动,几乎要彻底熄灭!
“妈妈!”露西撕心裂肺地哭喊,死死抱住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的玩偶。
剩下的两株腐肉菌似乎被同伴的惨死激怒,菌盖上的幽绿眼球爆发出更加怨毒的光芒,更加密集的孢子风暴即将再次喷发!
澜清目眦欲裂!剧痛和愤怒彻底点燃了他的凶性!他不再需要引导,仅存的理智被狂暴的杀意取代!
“死——!”
他咆哮着,将体内所有残存的污秽力量,连同灵魂燃烧的剧痛,化作两道更加粗壮的暗红毁灭光束,如同地狱投出的标枪,狠狠射向剩余的两只“眼球”!
轰!轰!!!
两声更加剧烈的爆响!腥臭的粘液和破碎的菌体如同暴雨般洒落!最后两株腐肉菌在污秽的毁灭力量下彻底崩解!污秽的能量与菌体的剧毒汁液混合,在荒原上腐蚀出两个巨大的、冒着青烟的焦黑坑洞!
战斗结束。
死寂重新笼罩荒原,比之前更加沉重。
澜清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右臂彻底失去了知觉,焦黑的污秽纹路如同丑陋的伤疤,从肩膀一直蔓延到手肘,散发出灼热和冰冷交织的余烬气息。露西从他背上滑落,跪坐在冰冷的地上,紧紧抱着怀中光芒彻底熄灭、变得如同普通布偶的兔子玩偶,无声地抽泣着,胸口的金色光焰微弱得只剩下一丝随时会断开的金线。
污秽的力量在体内疯狂反噬,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意识。露西母亲最后守护意志的消散,让他心中充满了冰冷的悲凉。
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痛和污秽吞噬的深渊边缘,蓝布碎片在怀中猛地一震!一股清凉的、带着指引力量的波动强行刺入他的混沌意识!
澜清猛地抬起头。
前方,弥漫的灰暗阴影不知何时已经散开了一些。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裂谷!
裂谷的边缘参差不齐,如同大地被巨斧劈开的狰狞伤口。谷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雾气如同活物般缓缓翻涌、流淌。雾气深处,隐约可见扭曲的巨大阴影——似乎是某种坍塌的、风格怪异的建筑尖顶?或者是石化巨兽的残骸?无法分辨。
而在那翻涌的灰雾最深处,在裂谷中心的上空,一轮巨大的、惨白色的“月亮”正悬浮在那里。
它并非天体,更像是一颗巨大无比、没有瞳孔的、由凝固的灰光构成的……眼球!
惨白的光辉冰冷地洒落,穿透浓郁的灰雾,在裂谷中投下无数扭曲晃动的惨淡光斑。这光芒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凝视”感。当澜清的目光触及那颗巨大“白眼”的瞬间,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沉的恐惧和渺小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深渊凝视!
蓝布星图所指的“归墟”,就在这被“不瞑之眼”凝视的裂谷深处!
星图的银线在布面上疯狂闪烁,最终所有的轨迹都汇聚成一道笔直的光束,坚定地指向裂谷下方那翻涌的灰雾核心!
露西胸口的金色光焰,在这颗巨大“白眼”的凝视下,如同风中残烛,挣扎着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搏动,仿佛随时都会被那冰冷的灰白光芒彻底冻结、熄灭。
澜清挣扎着站起身,将无声哭泣的露西拉起来,护在身后。他焦黑的右臂无力地垂着,左手紧握着那块指引着绝望前路的蓝布碎片。他抬头,迎向那颗悬于灰雾深渊之上、永恒不瞑的惨白巨眼。
倒计时的沙漏早已破碎,但深渊的凝视,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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