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虽入了冬,却不见半点瑟缩。
屋外寒风抽着哨儿贴着墙根走,屋里头却像拢了个热乎乎的汤婆子,把那些扎人的寒气都霸道地往角落里推。
软榻上斜倚着的那人,一身浓墨重彩。
衣袍是浸透了夜色的玄黑,偏又用泼天似的红镶滚了宽长的立领与袖缘。
袖口处细细密密盘着暗金丝绣的纹样,冷光流转,像毒蛇盘踞时鳞片的微闪。
一根沉甸甸的乌金腰封紧束着,更显得那身量劲窄修长。
腰封侧畔悬着的和田玉,羊脂般润泽,在浓重的红与黑之间,兀自沁出一抹养尊处优的凉意。
视线向上——
一张脸生得极尖削。
皮肤像是久不见天光的冷白瓷器,反衬得那鸦羽似的睫毛垂下来,几乎压不住眼底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寒冽。
鼻梁像玉匠手里磨出的山脊线,转折锐利得惊人。
唇色倒是不点而朱,在满身秾丽的色彩与冰雕雪砌般的面皮中间,成了唯一一处灼人的活气。
几缕泼墨般的长发随意散落,只用一根素到极致的乌木簪松松拢着,却恰恰被一缕斜阳吻在簪尾一点微不可查的金线上,惊心动魄地亮了一瞬。
这人歪在那儿,静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古画,可那眉眼与衣袍缝隙间溢出的秾艳,偏又带着极强的侵略性,蛮横地撞进眼底,扎在心上,令人目眩神迷,再难稍忘。
房门“哐”一声被风顶开,凛冽的寒气刀子似地劈进来,屋里头暖融融的光线都被狠狠撞散了。
人影裹着寒气立在那儿。
一袭扎眼的桃夭色长衫,丝绸料子在残存的光线里竟泛着湿濡的、生鲜花瓣似的柔光。
怪就怪在,这嫩得掐水的粉穿在他身上,竟没半分腻歪!
袍子裁剪得极利落,腰线收得紧窄,勾勒出劲瘦流畅的幅度。
玉白底衬丝袍的边角从领口袖间泄出来几分,生生把那点桃花煞气压成了潦草的风流。
那人脸皮子嫩,眉眼却利得像刚开锋的柳叶薄刃,被冷风一激,鼻尖微微泛红,倒给这张精致的脸添了几分鲜活热辣的野劲儿。
料子一看就是浮光锦,御赐之物,更别提他腰间暗压金线螭纹的羊脂玉——又是个非富即贵的主儿。
他眼神刮过榻上那位,嘴角一扯:
“大将军明日回京。”声音干得扎耳朵。
顿了顿,牙缝里挤出后半句:
“你这书……还有闲心翻?”
肖战斜倚在软枕上。
细白的手指搭在书脊上,指节微微凸起。
他姓肖,顶着个三皇子的名号。
可宫里谁不知道,皇帝见了他,眼神都跟落进冰窟窿一样,嫌恶得藏都懒得藏。
缘由?
——全在他那个连名字提都不能提的母亲。
肖战手腕一松,那卷书卷轻轻搁回案上。指尖残留着纸页的粗粝感。
他脸上缓缓浮起一点笑,薄得很,像冻河面上勉强裂开的冰缝。
“早跟他议定,”声音不高,“人手……几日前便撒出去了。”
粉衣公子白眼几乎翻上了天灵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悠着点,”他曲起指节,虚虚朝肖战那方向点了点,“可别让人抓着什么把柄!”肖战嘴角那点薄冰似的笑没散,反而又凉了几分。他眼皮懒懒一掀,目光斜斜刮过林灼言:
“哟,咱们的林小公子,”声音拖着腔,棉花里裹着针尖,“大将军回京,我这头……嗯,总归是能喘口气。可您呢?”
他指尖在书皮上轻轻一点,像个看客敲锣:
“您心尖尖儿上挂着、肉里肉外惦记着的那位……”
尾音故意悬在那儿,晃悠了一下,笑容倏地活泛得像淬了毒的蜜糖:
“可还被北境的风雪,冻得结结实实呢?”
林灼言脸上的笑意瞬间冻住,像是泼在雪地上的热油骤然结冰。
他眼皮一掀,两道淬了寒光的眼神钉子似的砸在肖战脸上。
喉咙里含糊地咕哝了一声,也许是句脏话没骂出口。
他猛地扭过身,衣角在空气里甩出短促的劲风,几大步跨到桌边,抓过一把椅子就往下掼!
椅子腿刮擦地砖,拉出刺啦一响。
他咚地坐下,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也顾不上姿态,抄起茶壶,哗啦——滚烫的茶汤就泼喇喇冲进杯里,连溅出几滴在袖口染了深色水印也浑不在意。
抄起杯子就往嘴边送,灌了一大口。
茶水烫,他却咬死牙关,硬生生把那口滚热给咽了下去。
杯底重重磕在桌面,闷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帐子里格外扎耳。
肖战在一旁强忍着笑意。
林灼言是丞相府的二公子,虽是庶子但生母受宠。
可他从不去碰林烬殊的东西。
府里人都知道,二少爷待他那嫡出的兄长,是掏出心窝子里的好。
嫡母走得早,可逢年过节嫡母忌日,他必要在林烬殊身后半步,焚纸敬香,腰背弯得跟嫡兄一般低,眉眼里的敬重,从不见掺半点虚的。
他生母虽掌着府内中馈,风头盛极,却一日也没往嫡夫人那张空椅上伸过念头,对着林烬殊,更是护持周全,从丁点磕碰都没有过。
林丞相正当壮年,眉目清朗,看着这庶出的儿子待嫡长子一片掏心掏肺的好,眼里的欣慰藏都藏不住。
林府上下都琢磨不透——
那位温润知礼的二公子,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头扎进了胭脂胡同最混浊的水里?
京城有名的销金窟,他是常客。
白日里跟几个高门纨绔纵马踩烂东街的青石板;夜里便泡在脂粉气熏得人脑门发涨的阁楼,酒壶倒扣都能当鼓敲。
书架蒙了灰。
书?他说是沾了霉味的纸片子,看着都嫌膈应!
林相气得肝儿疼。
手里的上等紫竹戒尺都抽断过两根,戒台都嵌进掌心红肉里,吼声能掀翻半片屋檐:
“祖宗的脸!都叫你丢进护城河了!”
林灼言呢?
挨完打,指腹蹭过红肿的棱印,嘴角挂着点混不吝的歪笑。
第二夜,照旧能翻出院墙,马蹄声脆响着往灯红酒绿里扎——
任你打断多少戒尺,都死性不改。
肖战脸上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倏地敛得干干净净。腰背在软榻上挺直了几分,指节无意识地在书皮上一压。
他开口,声音像蒙了一层霜,又沉又稳:
“王一博回京,”三个字清晰落地,“京城这池子水,怕是要浑起来了。”
他目光抬起,沉沉定在林灼言脸上:“你我之间,这段日子……无事莫碰头。”
林灼言嘴角哂笑未褪,屈指弹开袖口茶渍:
“啧,殿下该不会……”他喉间滚出闷在腔子里的嗤音,
“怕大将军瞧见你我同处一室,误以为……榻上滚着两个枕头?”
眼皮懒掀:“放心,见您?我还嫌膈应得慌!”
“呵……我又何尝不是呢?见你准没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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