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雪吞没万物,四下唯余死白。
积雪沉甸甸挂在枝头,不时有枯枝“咔吧”断裂。
目光扫过雪原,冷不丁便撞见一具蜷缩僵硬的青紫。
营帐内,烛火跳得发慌。
一位身披玄色大氅的男人纹丝不动,踞于主位。
铠甲未着,可那股铁与血淬炼过的寒意,却比帐外朔风更刺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
他手边的桌子上,那道明黄的圣旨兀自展开,黄得扎眼,像一小片烫手的烙铁,落在深色的木纹上。
下首处,面容温润的青年正襟危坐。
他端起微温的茶盏,茶水咽下,他才抬眼看向上首,嘴角牵起一个几不可察、意味难明的弧度。
茶盏放下,声响几不可闻。
“将军,”他开口,声音清和,似闲谈窗外薄雪初霁,“两日后启程”目光不经意滑过那道刺目的明黄,语气依旧平和,却像微风拂过紧绷的弦,“天意寒酷,路艰且长……”
青年微微一笑,这一次,那笑容浅得像薄冰,底下却压着暗涌的讽刺,“只是……宫城高墙之内,那位,怕是等得都已摔碎了几方砚台。这一纸金诏的暖意,想来比得过塞北十年风霜?”
男人的指节悬停在桌面上方,半晌,一声短促而压抑的轻叩才从坚硬的木纹里蹦出来,在死寂的帐子里硌得人耳朵生疼。
他忽然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闷笑,那笑浮在脸上,却没进眼底。
“我又有什么办法?”他开口,声调不高,却硬得像砸在地上的冰疙瘩,每个字都裹着塞外的寒气,“黄绢黑字,明晃晃戳在那儿——年前滚回去!”
目光扫过窗外越来越密的雪幕,脸上那点假笑彻底褪尽,只剩下疲惫和一股子化不开的讥诮:
“再不动身,这雪就能把我活埋了……真回不去?”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眼神却空茫茫地盯着圣旨,声音陡然低下去,轻得像在雪里打了个滚儿,“呵……倘若我不回去……”
话音飘落帐中,再无声息。
他和下首的青年谁也没接话,只听见外面雪压断枯枝的闷响。
那句未尽的“倘若”后面是什么?是万丈深渊?是阖家性命?是“谋逆”二字千斤重的钢印?两人心知肚明,那是京城那位爷,早就为他备好的棺材板儿。
王一博。
名字喊出来,北境的风都要顿上一顿。
他是苍国此刻的镇北大将军,父死子继,接过这杆沾满风霜和血的旗。
算年头,十年前他就顶着一脸冻出来的血痂,跟在老将军王悍的马蹄后面,踏进了这片白毛风的地界。
外族的刀见过,舔着嘴唇扑上来;后营的粮车押过,车轮陷进齐膝深的雪壳子里。
他赢过,刀口卷刃,敌人的热血烫得手背嗤嗤响;也输过,饿急了眼嚼碎草根树皮,喉咙里拉得血丝糊拉。
老将军走了,千斤担子“哐当”砸他一人肩上。
才多大?
毛头小子一个。
不服气的眼光,刀片子一样刮过来。他没吭声。
领兵、断粮、修营盘……
该捅的篓子捅过,该流的血流过。
他硬是凭着股子死犟,跟着老将们磨,在士兵堆里一点点熬出了人样子。
到了今日,他端坐镇北大将军帐下。
刚满二十四的年轻脸庞,眉眼间烙着刀凿斧刻般的沉郁。
那一路踩过来的艰辛苦楚?
呵,早被他连皮带骨嚼碎,囫囵个儿咽进了肚肠最深处。
外人瞅他,年纪轻轻就如此位高权重。
但只有王一博自己心里门儿清,这份风光底下,压着的全是冰冷的石头疙瘩,又冷又硬。
青年也是个有身份的,林烬殊,当朝丞相林子儒心尖上的长子。
放着京城暖玉生香的锦绣路不走,偏一脚踩进这鬼哭狼嚎的北风眼子里,冻得骨头缝都响。
当初多少人背地里啐一口:“林家这小子,怕不是被京城的暖炕头蒸坏了脑仁儿?”
甭管为啥,人还真就在这冻掉下巴的地界扎了根。
也怪,这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竟真有点本事。
有一回押粮遇上暴雪迷了道,阴差阳错撞上王一博领着残兵断粮、被困雪窝子。
林烬殊没缩壳,竟领着运粮队硬是顶风扛雪撕开条活路,解了围。
就这一回,两个年轻人,一个冰天雪地里杀出来的年轻将星,一个扔了锦绣前程的怪脾丞相公子,眼神一对,竟有些火头对上了柴薪的味儿。
打那起,林烬殊就跟王一博拴在了一条裤腰带上。
他识文断字,心思如蜘蛛织网般细密,专捡那运筹帷幄、整肃内务的“阴狠活计”;王一博铁血开路,他在后面补窟窿、磨平绊脚石。
两人你顶前头,我护后路,在军中人眼里,这林公子不是空降的菩萨,是真能用冰水磨出锋利尖儿来的硬茬子。
熬到今时今日,营里认死理:王一博坐帐,那是山不动;王一博若走,这杆硬梆梆的帅旗,就得他林烬殊来扛!
镇北军副帅?那是明面儿。
暗里谁不认,只要王将军不在营盘,林将军嘴里吐出一个字,就能砸进冻地里生根!
包括副帅。
……
王一博沉默少顷,眸色沉如寒潭,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一下,终是化作一声轻叹,似钝刀划过冰面,滞涩而低沉。
“多言无益。此去之后,北境这副沉甲,便由你肩起。”声音不高,却似闷雷滚过冻原的积雪。
“其中利害,你心如明镜。规矩、忌讳,何处当守,何处可破,皆在你分寸之间——只一事谨记:此间诸务,务必端稳如山,别让人抓了把柄。”
话尾悬停一瞬,帐内只闻烛火剥啄。
而后,又像是玩笑般,打破了寂静“我可不想哪天听见消息说你出事了,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京中若有牵挂之物托付,”他略顿,视线落向桌角那道刺目的明黄,“便尽快送来,我好帮你带回去。”
林烬殊亦无声地泄出一口气,白雾顺着嘴角逸散开。
他垂眼,指腹缓缓摩挲过茶杯微凉的瓷壁。“罢了,”声音沉缓,像风卷过枯草尖儿,“我这也没什么能让你带回去的东西。”
他抬眼,目光穿越帐内滞重的空气,看向王一博:“回去后,烦请……到我母亲跟前,替我请一道平安。”
话语在帐中凝了片刻。
他喉结微动,几不可察地顿了下,才又开口,声音里多了分难以言说的重量:“……还有……替我看看林灼言。”
王一博一直盯着帐帘缝隙处漏进来的一线风雪,眼神未曾移转分毫。
直到林烬殊的话音彻底落下,那线风雪也似乎凝滞了一瞬。
他这才回转头,目光极快地、蜻蜓点水般掠过林烬殊微抿的唇角以及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晦暗。
“成。”一个字,硬邦邦地砸在地上,干脆利落,再无他言。
……
虽然不是第一次写小说,但是是第一次发表出来,希望大家可以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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