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府的灯笼亮如白昼，将汉白玉台阶照得恍若天阶。卿染站在后台的阴影里，指尖轻轻划过水袖上的金线刺绣。前厅传来的觥筹交错声像隔着一层纱，模糊而遥远。

"班主，该上场了。"小徒弟捧着胭脂盒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卿染点头，将一枚鎏金胭脂盒塞进袖中。铜镜里映出他今日的妆面——眉间一朵半开的红梅，眼尾用金粉勾出飞凤纹样。这妆容太过艳丽，几乎掩盖了他原本的相貌。

"今日这《霓裳怨》，要唱给该听的人听。"他低声自语，指尖在胭脂盒机关处轻轻一按。

戏台三丈见方，卿染踩着鼓点登场时，满座宾客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他余光扫过主桌——九王爷左侧坐着兵部尚书赵垣，右侧是个从未见过的玄衣男子，正用剑柄轻叩桌面打拍子。

水袖扬起如流云，卿染开腔的瞬间，那玄衣男子叩击的动作突然停了。即便隔着厚重的戏妆，卿染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有实质地钉在自己身上。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唱到"朱户"二字时，卿染眼波流转，恰好与玄衣男子四目相对。那人眉目如刀削，右眉上一道浅疤没入鬓角，在满堂沉醉的宾客中显得格格不入。

卿染旋身时袖中胭脂盒滑出半分。按照约定，第三折唱段时赵垣应该离席接应，可此刻兵部尚书正与九王爷交头接耳，对台上暗号视若无睹。

鼓点骤急，卿染一个卧鱼动作俯下身，借着戏袍遮掩迅速观察全场。主桌后方站着四名带刀侍卫，其中两人拇指紧扣刀鞘——这是皇城司抓人前的习惯动作。

变故发生在转调时分。

卿染正唱到"玉容寂寞泪阑干"，忽听檐上瓦片轻响。他本能地朝玄衣男子的方向退了一步，下一秒，三支弩箭破空而来，钉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有刺客！"

满堂大乱。卿染被人群冲得踉跄后退，后背猛地撞上立柱。一支冷箭直取他咽喉，却在咫尺之遥被剑光劈落。玄衣男子不知何时已挡在他身前，剑锋在灯笼映照下泛着青芒。

"低头。"

低沉的嗓音擦过耳际，卿染下意识弯腰，剑风扫过他头顶，将一名黑衣刺客当胸穿透。温热的血溅在他后颈，那玄衣男子却已旋身去挡另一边的攻击。

卿染蜷缩在戏台角落，目光紧追那道身影。男子剑法毫无花巧，每次出剑都精准刺入敌人咽喉，像在完成某种残忍的舞蹈。当第七个刺客倒下时，卿染注意到他左手小指不自然地弯曲——这是常年使用弩箭留下的残疾。

混乱中，卿染的视线被地上一抹玄色吸引。那是从男子剑柄脱落的剑穗，丝绳已经磨得发亮，末端缀着半块残缺的玉佩，纹样竟与他幼时随身佩戴的平安锁如出一辙。

"没事了。"

阴影笼罩下来，卿染迅速将剑穗攥入掌心。抬头时，玄衣男子正皱眉打量他戏服上的血迹。

"多谢大人相救。"卿染故意让嗓音带着颤，眼眶迅速泛起红晕，"奴家...奴家..."

话未说完，他身子一软向前栽去。男子果然伸手来接，卿染趁机将脸埋进对方肩窝——玄衣上有冷铁和松木的气息，还有极淡的血腥味。透过轻薄衣料，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紧绷如弓弦。

"林肆。"男子突然道，"我的名字。"

卿染睫毛轻颤。这个名字他在青羽阁的密档上见过——皇城司暗卫统领，九王爷心腹，去年北境之战中以一己之力屠尽敌国十八影卫的杀神。

"奴家卿染。"他从林肆怀中抬头，故意让一滴泪悬在睫上，"大人若不嫌弃，明日可否来云韶班喝杯压惊茶？"

林肆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忽然伸手抹去他颊边血迹。粗粝的指腹擦过肌肤，卿染呼吸一滞——那根本不是安抚的触碰，而是在检查他是否戴了人皮面具。

"好。"林肆最终答道，却在他袖口轻轻一捏，"胭脂盒掉了。"

卿染心头剧震。那盒中藏着要给赵垣的密信，此刻机关已经弹开一半。他正欲辩解，忽听九王爷在远处高呼林肆的名字。

林肆转身离去前，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刀，仿佛已经剖开层层戏妆，直刺底下真实的面目。

戏班众人围上来时，卿染仍保持着惊魂未定的模样。班主替他卸妆时，他盯着铜镜中逐渐显露的真容——眼尾没有妆容修饰时，那道细疤更加明显，是七年前大火留下的印记。

"今日那林大人，班主可了解？"卿染状若无意地问。

"那可是个活阎王。"班主压低声音，"听说他上月刚处决了太子府的二十七个暗桩，血把皇城司地牢的沟槽都堵了。"

卿染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袖中剑穗。方才林肆出手相救时，他分明看到对方腕间有一道与自己相同的旧伤——呈鹰爪状，是北境特有的玄铁镣铐留下的痕迹。

窗外更鼓敲过三响，卿染独自坐在妆台前，将剑穗与自己的平安锁并排摆放。月光下，两块残玉的断口处纹路渐渐浮现——合起来竟是一幅完整的山海图。

"阿肆..."卿染突然轻唤出声，自己都愣住。这个名字像从记忆深处浮起的幽灵，带着铁锈味的温暖。

远处传来打更声，他猛地合上妆奁。明日要应付的不只是林肆的试探，还有任务失败的善后。赵垣的叛变、刺客的来历、玉佩的秘密...无数谜团在黑暗中纠缠。

卿染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未施粉黛的脸在烛光下近乎透明。他慢慢勾起一个与台上截然不同的冷笑，指尖抚过藏在枕下的软剑。

"林大人，明日可要好好喝这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