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钟，在晚上六点三十五分，响了第二下。

顾知秋坐在最靠窗的位置，练习册摊开，却一个字都没写进去。

她指节间夹着笔，顺着她敲击桌面的节奏轻轻晃动，像个被困住的小钟摆，怎么也对不上墙上的节拍。

窗外的风穿过枝叶，树枝轻轻拍了下窗框，好像在提醒她别再走神。

她翻了一页，却忽然想起前一题还没抄完，又翻回去。笔尖悬在空中，顿了顿，最后还是没落下去。

新学期刚开始三天。

她从市里的另一所学校转来临江一中，高二上。

没人问她为什么转学，她也没主动解释。大概是那边太吵，或者只是她惯用的、不声张的逃跑方式——换个地方，假装重新开始。

她不喜欢图书馆的“静”，太像一口无声的井。

但教室太热闹，目光太多，推门进去的瞬间，就会有人刷地看向她。

所以她学会了“先去图书馆复习”的办法——晚自习开场前坐进角落，闭馆前五分钟再晃回教室，好像整节晚自习都认真看书了一样。

“喂，你这本……是我的吧？”

一个声音从她面前传来，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顾知秋抬头，第一反应不是“谁在说话”，而是——他居然直接叫我“你”。

男生穿着校服，没拉拉链，书包随手搭在椅背上，一副刚写完题、出来透口气的样子。

他站在她面前，眉眼淡得近乎冷漠，像是在看一份拿错的卷子，而不是看她。

“你把练习册拿错了。”他说，语气更确定了一些。

她低头，是一本《高二理综周测》。不是她的年级，也不是她的班。

但她的确翻了这本书，翻了不止十分钟。

“你刚才翻到第十三页。”他又说，像是某种确认。

她怔了怔，有点尴尬：“我没看……就随便翻翻。”

“那页有我做错的题。”

他说完才低头接过书，指尖不经意轻碰到她的，顾知秋下意识地收回手，像刚被风吹过。

他转身坐下，打开笔袋写起题来。

动作干脆，像是在赶时间，又像是早就安排好这一刻。

顾知秋原本打算离开，结果发现手机压在刚才那本书下。她重新坐回去，翻着手机，又迟迟没点开。

她抬头，看了一眼他。

他在一页草稿纸上演算，左手压住右角，神情专注得近乎冷静，仿佛在复原一道逻辑被打乱的题目。

他的字很干净，比印刷体多了一点锋角，像是想要克制，又不甘被完全规整。

“你……很厉害啊。”她脱口而出，说完就有点懊恼。

他停笔，抬眼看她一眼：“厉害不厉害，跟考试没什么关系。”

她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

“但你很会想。”他又补了一句。

她“嗯？”了一声。

他把草稿纸推过来，是她刚才翻到的那道题。他不仅写了解法，还在空白处，用红笔，抄了一句：

“你刚才那页上写了：‘也许我只是个空座位’。”

顾知秋脸一热，反射性伸手去收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他说，语气淡淡的，却不像在敷衍，“我也写过类似的东西。初三的时候。”

她抬头，不知该说什么。

“你前面的字写得很整齐。”他说，“但那一句，笔压轻、角度偏，写得很快，是随手写的情绪话。”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不知道该从哪句话开始辩解。

“我没告诉别人。”他轻声说，像在给她一个约定。

她点了点头，心跳有点乱。

他收起练习册，站起身，拉上书包拉链：“教室见。”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窗外的风忽然大了一点，卷着几片晚霞吹进屋子里。

图书馆的钟摆响了第三次。

这一晚的钟声，似乎比前两次都清晰了些。

她没看时间，只觉得这一次，好像比前两次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