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撕开最后一张试卷的瞬间，暑假裹挟着热浪汹涌而至。程见雪收拾课桌时，紫色钢笔滚落到我脚边，在斑驳的木质地板上画出一道幽蓝的弧线。她弯腰去捡，发梢扫过我的膝盖，带着六月末栀子花的气息。

"暑假有什么计划？"我攥着被汗水浸湿的通知书，看她将练习册按科目码进帆布包。窗外的香樟树在风中摇晃，将阳光筛成细碎的金箔，落在她后颈新生的绒毛上。

她直起身子，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图书馆招暑期义工，我报了名。"说话间，一片泛黄的银杏叶从她书包里滑落，我瞥见背面用铅笔写着"七月三日 物理实验报告"，字迹边缘被橡皮擦得毛糙，像是某个未完成的梦。

宿舍楼前的合欢树开得正盛，粉色绒花簌簌落在程见雪肩头。我们各自拖着行李箱走向校门口，她的帆布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分别时，她突然转身，从书包夹层掏出个牛皮纸袋："这是整理的错题集，你数学还有几章需要补。"

蝉鸣愈发喧嚣的午后，我翻开纸袋里的笔记本。扉页夹着张手绘地图，用红笔圈出图书馆的位置，旁边写着娟秀小字："二楼靠窗的座位留着，记得带草稿纸。"字迹晕染着淡淡的水渍，像被雨水洇湿的诺言。

第一次去图书馆那天，暴雨突至。我冲进旋转门时，衬衫已经湿透大半。程见雪正踮脚整理顶层书架，听见声响回头，手中的《几何原本》差点滑落。她的制服换成了淡蓝色棉布裙，发尾扎着褪色的橡皮筋，和教室里那个永远一丝不苟的少女判若两人。

"坐那里。"她指着窗边的位置，递来温热的茉莉花茶。玻璃上的雨痕扭曲着街景，将她的身影晕染成朦胧的水彩画。我翻开错题集，发现每页空白处都新增了批注，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解题思路，有些地方还画着小小的笑脸。

蝉鸣最盛的午后，图书馆空调发出轻微嗡鸣。程见雪伏在桌上改教案——她义务辅导社区孩子数学。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密的影子，忽然她抬头，笔尖沾着的蓝墨水在脸颊上点出颗"泪痣"："下周有场天文讲座，要一起听吗？"

讲座在市科技馆举行。当穹顶投影出浩瀚星河时，程见雪的眼睛亮得惊人。她指着猎户座星云，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你看，那团云雾状的物质，是恒星诞生的摇篮。"呼吸间的茉莉香混着展厅的冷气，在黑暗中织成温柔的网。

散场时暴雨又至。我们挤在公交站台下，程见雪翻找着书包里的伞。忽然一阵狂风掀翻她的笔记本，草稿纸四散飘落，我瞥见其中一页画着未完成的函数图像，角落里用铅笔写着："如果人生是抛物线，顶点该在哪里？"

"小心！"她冲进雨幕去追被吹远的纸页，白裙很快洇成半透明。我撑开伞跑过去时，她正蹲在积水边捡拾湿透的纸张，发梢滴下的水珠落在锁骨处，又顺着衣领蜿蜒而下。我们沉默着将纸页抚平，她的指尖和我相触，温度透过潮湿的纸面传来。

某个闷热的傍晚，程见雪带我去老城的天台看晚霞。废弃的水箱锈迹斑斑，她熟练地掀开铁皮，露出藏在里面的天文望远镜。"这是我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她调试着焦距，侧脸在暮色中镀上金边，"你知道吗？我们看到的星光，可能来自几万年前。"

望远镜里的木星带着清晰的条纹，卫星像忠诚的卫士环绕四周。程见雪的呼吸扫过我的耳畔："有时候觉得，宇宙这么大，人类的烦恼或许连尘埃都算不上。"话音未落，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她下意识抓住我的手腕，温度透过校服布料灼人。

暑假快结束时，程见雪带我去她的秘密基地——城郊的天文台旧址。荒草没过膝盖，生锈的铁门在风中吱呀作响。她推开观测室的门，积尘在光束中起舞，指着斑驳的墙面："小时候总觉得，这里藏着能解答一切问题的答案。"

我们坐在观测圆顶下，听她讲童年往事。父母离异后，她跟着奶奶生活，每个周末都徒步来这里看星星。"那时候觉得，宇宙这么辽阔，总有属于我的位置。"她仰头望着穹顶的破洞，月光洒在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影。

返程时经过夜市，霓虹灯牌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程见雪在糖画摊前驻足，指着转盘上的凤凰："我要这个。"老师傅舀起琥珀色的糖浆，在石板上勾勒出展翅的轮廓。她接过糖画时，舌尖不小心碰到指尖的糖渍，又慌忙用纸巾擦拭，耳尖泛起可疑的红。

最后一次去图书馆那天，程见雪正在整理少儿绘本。阳光穿过玻璃穹顶，在她发间碎成金色的光斑。她忽然从身后拿出个礼盒，包装纸上印着星座图案："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虽然还有半个月。"

打开盒子，是台迷你天文望远镜。说明书里夹着张便签，钢笔字迹力透纸背："愿你永远有仰望星空的勇气。"我抬头看她，发现她耳朵红得厉害，转身假装整理书架，白衬衫下摆扫过童话书的封面，惊起细小的尘埃。

离别的前一晚，程见雪约我去学校操场。月光将跑道染成银色，她穿着初见时的藏青色校服，手里抱着素描本。"闭上眼睛。"她说。当我再睁眼时，纸上已经画好我们并肩看星星的剪影，背景是绚烂的银河，下方写着："这个夏天，是我解过最美的方程。"

蝉鸣声中，她的影子和我的重叠在一起。风卷起她的发梢，轻轻扫过我的脸颊。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载着无数未说出口的话，消失在墨色的夜空里。我忽然明白，这个盛夏不是终点，而是新的坐标系的原点，等待我们用未来的时光去填满每个未知的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