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柏油路上。宋清辞把冲锋衣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却挡不住顺着脖颈灌入的冰冷雨水。十月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要把人的骨髓都冻住。

"操。"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加快脚步拐进一条小巷。路灯坏了，只有远处便利店霓虹招牌的微光隐约照亮前路。雨水在坑洼的路面汇聚成浑浊的小溪，宋清辞的帆布鞋早已湿透，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咕叽"的水声。

他本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城郊的工业区。下午那场架打得太凶，对方叫了人，他不得不暂时避避风头。手机早就没电了，连叫个车都成了奢望。宋清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扫过路边一栋废弃的厂房。铁门歪斜地敞着，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饥饿的大嘴。

"总比淋雨强。"他自言自语着，弯腰钻了进去。

厂房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铁锈的气息。宋清辞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微弱的火苗照亮了周围。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蜘蛛网，地上散落着生锈的螺丝和碎玻璃。角落里堆着几个破旧的木箱，看起来勉强能当凳子坐。

他刚走到箱子旁，突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响动。宋清辞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打火机的火苗跟着他的手微微颤抖。

"谁？"他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没有回答。但宋清辞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屏住呼吸，慢慢向声源处移动。打火机的光照亮了墙角——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那是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浑身湿透，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他抱着膝盖，警惕地盯着宋清辞，嘴唇因为寒冷而微微发紫。最让江遇注意的是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亮得惊人，像是蓄满了星光。

"你谁啊？"宋清辞皱眉，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少年没说话，只是往后缩了缩，后背紧贴着墙壁。江遇这才注意到他身边放着一个破旧的双肩包，上面沾满了泥水。

"哑巴？"宋清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地方我先来的，懂不懂规矩？"

少年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我...我只是避雨。"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不停颤抖。

宋清辞愣住了。他本以为会碰上个找麻烦的混混，没想到是个病恹恹的小鬼。打火机烧得发烫，他不得不松开关闭，黑暗重新笼罩了两人。

雨声变得更大了，敲打着厂房的铁皮屋顶，像无数细小的鼓点。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宋借着那一瞬的光亮看见少年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还没完全愈合。

"你..."宋清辞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摸索着坐到离少年两米远的地方，从口袋里掏出半包压扁的香烟，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我叫江遇。"少年突然说，声音里带着奇怪的平静，"不是哑巴。"

宋清辞哼了一声："那刚才还不说话"他顿了顿，"你多大？怎么在这种地方？"

"十七。"江遇答非所问，"雨停了我就走。"

又是一阵沉默。宋清辞看见江遇的身体在打颤，那景像让他莫名烦躁。他脱下自己还算干燥的外套，粗鲁地扔过去："穿上。"

衣服落在江遇脚边，他没有动。

"怕我下药啊？"宋清辞嘲讽道，"随你便。"

江遇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捡起外套披在肩上。宋清辞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不知道是来自那件衣服还是少年本身。

"谢谢。"江遇小声说。

宋清辞没搭话，从背包里摸出半瓶矿泉水和一包饼干。他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余光瞥见江遇正盯着他手里的食物，喉结微微滚动。

"想吃？"宋清辞晃了晃饼干袋。

江遇摇摇头，但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宋清辞嗤笑出声，把剩下的饼干连袋子一起扔过去："装什么装。"

这次江遇接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宋清辞看着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福利院偷到面包时的样子。

"离家出走？"宋清辞灌了口水，随口问道。

江遇的手指僵住了，饼干屑从指间簌簌落下。过了很久，他才轻声说："没有家。"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宋清辞盯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轮廓，胸口泛起一丝奇怪的刺痛。他想起八岁那年，母亲头也不回地离开出租屋的背影，想起父亲醉酒后的拳头，想起自己拖着行李箱走在陌生街道上的那个夜晚。

"哦。"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遇却突然笑了，那笑声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你也是吧？"

宋清辞猛地抬头："什么？"

"你手上的伤。"江遇说，"还有你刚才打架时的姿势。我看见了，在便利店那边。"

宋清辞这才意识到自己右手关节上的擦伤还在渗血。他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语气变得凶狠："少管闲事。"

江遇不说话了。雨声中，宋清辞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还有衣服摩擦的窸窣声。不知过了多久，江遇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声音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喂！"宋清辞慌了神，摸黑爬过去，"你没事吧？"

他的手碰到了江遇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你发烧了！"

江遇想说什么，却只是无力地摇摇头。宋清辞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不停发抖，像一片风中摇曳的枯叶。

"操，真他妈麻烦。"宋清辞骂了一句，却动作利落地收拾好东西，把江遇的包挎在自己肩上，"能走吗？我住的地方不远。"

江遇抬起头，即使在黑暗中也掩不住他眼中的惊讶："为什么..."

"闭嘴。"宋清辞粗暴地打断他，"要么跟我走，要么在这等死。"

他伸出手，停在半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雨声渐歇，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

终于，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江遇的。那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流浪猫，也是这么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带着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期待。

"抓紧了。"宋清辞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路滑。"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厂房。雨后的空气清新冷冽，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而他们站在明暗交界处，像两个被世界遗忘的影子。

江遇的脚步虚浮，有几次差点摔倒，都被宋清辞稳稳扶住。他的手掌很凉，却让江遇想起那个停电的夏夜，母亲最后一次牵他手时的温度。

"为什么帮我？"江遇突然问。

宋清辞望着前方蜿蜒的小路，路面积水映着零星的灯光，像一条流动的银河。他想起少年手腕上的疤痕，想起他咳嗽时弓起的背脊，想起他说"没有家"时平静的语气。

"谁知道呢。"宋清辞最终说道，把江遇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可能因为今天雨太大了吧。"

江遇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他们的影子在路灯下交叠，又分开，像两条短暂相交又注定分离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