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的午后，蝉鸣撕开炽烈的阳光，在余家别墅的青灰瓦当上碎成细屑。余鹤竹蜷在七楼书房飘窗边，膝头摊着未写完的稿纸，钢笔尖悬在“结局”二字上方迟迟未落。落地窗外，修剪整齐的墨绿竹丛被热浪蒸腾出朦胧雾气，恍惚间竟与记忆里昆仑山巅翻涌的云海重叠。

红木书桌上的骨瓷杯腾起袅袅白雾，冰镇酸梅汤浮着几粒去核乌梅，深紫汁液在日光下折射出冷冽光泽。这是他坚持保留的旧物——八岁那年被父亲当众摔碎的同款茶杯，后来母亲托人从景德镇复刻带回，杯底至今留着用金缮修补的细纹。余鹤竹无意识摩挲着杯壁凸起的金线，目光扫过满墙胡桃木书柜。最顶层的玻璃柜里，泛黄的《本草纲目》线装本与最新版诺贝尔医学论文集并排放置，像两个永远无法对话的时空。

雕花铜钟敲响第三声时，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余鹤竹脊背瞬间绷紧，指尖在稿纸上洇开墨团。进来的却不是预料中的父亲，而是抱着新鲜竹叶的佣人阿桂。“少爷，该给您养的鹤换水了。”阿桂的声音被空调冷气浸得发凉，小心翼翼落在波斯地毯上。

落地镜映出少年苍白的脸，藏青睡袍松垮垮挂在削瘦肩头，锁骨处隐约可见淡青色疤痕。那是去年生日宴上，父亲摔碎的红酒杯留下的印记。余鹤竹垂眸避开镜面，目光落在墙角的玻璃鹤笼。笼中雪羽丹顶鹤突然振翅，金铃脚环撞出清响，与远处传来的汽车碾过鹅卵石车道的声响交织成诡异的韵律。

“老爷说今晚有贵客。”阿桂边擦拭鹤笼边低语，“是从京都来的中医世家公子，说是...要给少爷瞧瞧老毛病。”话音未落，整面落地窗突然被惊雷震得发颤，炽烈的阳光里，少年骤然攥紧稿纸的指节泛出青白——稿纸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同一个名字：顾叙辞。

余鹤竹攥着稿纸的手还未松开，楼下便传来雕花铁门开启的声响。蝉鸣裹着七月正午的热浪涌进窗棂，阿桂手中的鹤食突然洒落，几粒玉米粒在波斯地毯上滚出细碎的涟漪。

脚步声踏着旋转楼梯的理石逐级而上，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余鹤竹望着镜中自己骤然泛红的耳尖，喉结滚动着将酸涩咽回心底。当深棕色檀木门被叩响三下，他几乎是踉跄着扶住窗台，撞得青瓷笔洗里的狼毫笔纷纷跌落。

"余少爷。"低沉嗓音裹挟着艾草与陈皮的气息漫进来，余鹤竹死死盯着门缝投进的细长光影。那道影子停在门槛处，像古时书生执卷行礼的剪影，"贸然叨扰，在下顾叙辞。"

门轴转动的刹那，炽烈的阳光裹着药香扑面而来。余鹤竹抬眼望去，穿月白亚麻衬衫的男人正将乌木药箱轻放在书案，腕间沉香木手串随着动作轻响。他生得极白，眉骨却如刀刻，目光扫过书柜顶层的《本草纲目》时，唇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旧伤发作时，可会胸闷气短？"顾叙辞已在藤编椅上落座，三指搭上余鹤竹腕间脉搏的动作行云流水。少年喉间发紧，看着对方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突然想起昆仑山巅那只衔着玉珏的白鹤。

脉案写得极快，狼毫笔尖在洒金宣纸上游走如飞。余鹤竹瞥见药方末尾"当归三钱，合欢皮五钱"时，心口猛地一缩。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起来，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顾先生...可知这合欢皮..."

"宁心安神，专治郁结。"顾叙辞截断他的话，将药方推过来时，指腹不经意擦过他手背的旧疤。药香更浓了，混着某种若隐若现的龙涎香，"三剂后复诊，下次...换我来看少爷写的故事。"

日头偏西时，最后一缕阳光掠过窗台。余鹤竹盯着药方上力透纸背的字迹，直到顾叙辞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才发现自己掌心早已沁湿，将"夜交藤"三个字晕染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