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楼三层的落地窗将暮色滤成蜂蜜色时，程野正蹲在画室角落整理松节油瓶。指尖刚触到沾满颜料的抹布，窗外突然传来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像把锋利的刻刀划开傍晚的寂静。

"程学长——"

尾音带着金属质地的震颤撞在玻璃上。程野手一抖，钴蓝色颜料在抹布上晕开妖异的漩涡。他看见顾昭单脚撑地跨坐在改装机车上，黑色皮衣领口翻出银灰色内衬，右手举着个淋满水珠的牛皮纸袋。

"冰镇杨梅。"顾昭扬手将纸袋抛过三米高的落地窗，程野下意识接住时被冰水激得指尖发麻。纸袋里滚出几颗暗红色果实，在亚麻地垫上拖出蜿蜒的水痕。

程野抿紧嘴唇，耳尖在夕阳里泛着珊瑚色。画室其他人已经窃窃私语，他能听见"雕塑系疯狗"和"转专业风波"的碎片飘进耳朵。顾昭却像感受不到那些窥探的目光，长腿一跨跳下车，工装靴碾碎满地斑驳的树影。

"听说你们今天画人体模特？"顾昭径直闯进画室，金属链子随着步伐在腰间叮当作响。他停在程野未完成的画布前，沾着机油的手指突然抚过画中模特的肩线，"肌肉走向错了。"

满室哗然。程野看着自己精心调配的威尼斯红被染上机车尾气的灰，喉间泛起铁锈味。教授还在讲台整理石膏像，顾昭已经抄起刮刀铲掉整块颜料，混着松节油在调色盘上搅出暗涌的旋涡。

"后三角肌应该这样转折。"顾昭的呼吸喷在程野耳后，握着刮刀的手背青筋突起。程野闻到他皮衣领口的硝烟味，混合着某种危险的木质香调，像暴雨前被雷击中的雪松。

突然响起的下课铃救了程野。他后退时撞翻画架，未干的《大卫》面部习作拍在顾昭胸口，在黑色皮衣上印出苍白的石膏面具。顾昭却笑出声，沾着颜料的手指划过自己锁骨处的油彩："学长给我画的刺青？"

雨就是在这个时候落下来的。

程野抱着画具逃到樱花大道时，雨滴正穿透晚霞砸在画布绷架上。他听见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混着金属配饰的碰撞声，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在巡视领地。你的体温不对。"顾昭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程野转身看见他浑身湿透地站在樱花树下，银发贴在额角，耳骨钉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黑色背心紧贴着肌肉线条，雨水顺着人鱼线流进破洞牛仔裤。

程野的速写本在怀里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三个小时前，他在解剖学课本夹层发现张炭笔素描——自己蜷在画室小憩的模样，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被刻意加深，像被人用目光反复摩挲过。

"正常人淋雨会发抖。"顾昭突然逼近，潮湿的硝烟味笼罩下来。他握住程野手腕按在自己心口，掌心肌肤相贴的瞬间，程野惊觉对方的体温竟比淋过冷雨的自己还要灼热。

樱花被暴雨击落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顾昭的脉搏在他指尖下疯狂跳动，像困在胸腔里的野兽在撞击牢笼。程野想抽手却被更用力地攥住，直到听见颜料管在帆布包里爆开的轻响。

"体温每升高0.5℃，"顾昭的犬齿咬开程野第二颗衬衫纽扣，"多巴胺分泌量增加12%。"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进程野的锁骨窝，在皮肤上烫出细小的颤栗。

远处传来保安的手电筒光柱，程野猛地推开这个疯子。转身时帆布鞋踩碎满地湿漉漉的樱花，顾昭沙哑的笑声追着他踉跄的背影："学长逃什么？不是要画正确的人体肌肉吗那夜程野在浴室冲了四遍冷水。腕间残留的触感像团阴燃的火，每当闭上眼睛，就会浮现顾昭撕开画室窗帘时露出的腰腹线条——那道横贯左肋的陈旧伤疤，在潮湿的皮肤下宛如未完成的雕塑草稿。

凌晨三点，程野鬼使神差地翻开解剖图册。台灯光晕里，他看见自己用红色马克笔在空白处写的批注，不知何时被人覆盖上铅笔素描：两个交叠的身影在暴雨中接吻，樱花缠绕着机车尾气管，雨滴悬浮成梵高的星空。

窗外又响起引擎轰鸣声。程野掀开窗帘一角，看见顾昭的机车停在宿舍楼下，车头灯在雨幕中切割出锐利的光锥。那人仰头朝他窗户举起素描本，最新一页用防水炭笔写着：现在体温38.2℃——要来看多巴胺具象化的样子吗？

雨刮器在车窗上划出扇形残影，程野握紧窗帘的手背浮起青筋。他看见顾昭解开皮衣露出缠着绷带的左臂，渗出的血迹在雨中晕成淡粉色，像落在雪地上的早樱。

画架上的威尼斯红颜料突然滴落，在木地板上绽开血色的花。程野想起白天被毁掉的人体习作，此刻才惊觉顾昭修改过的肌肉走向，正是那道伤疤蜿蜒的轨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