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班谢淮和蓝兰赶去医院的时候,偌大的医院走廊很安静,扑鼻而来的消毒水气味。这里既迎接新生,也送别死亡。仅仅是站着这里,便会和无数路过的灵魂擦肩。
走廊尽头的长椅上,赵迁一个人颓然地捂着脸坐在那里。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才从悲痛的情绪中抽出,抬眼一看竟然是谢淮他们。
赵迁立马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询问他们怎么来这里了。
蓝兰坐到他旁边,扭着头问他阿姨怎么样了。
下午时候,办公室所有人都在认真工作,赵迁的一通来自医院的电话打破平静,赵母出了车祸现在在第一医院需要家属赶紧过去。赵迁停下手头工作,同谢淮简单解释托他帮忙告诉蓝姐一声,随即出了公司搭车赶去医院。
可等到下班,谢淮他们也没等到赵迁回来,甚至连个电话也没有,于是一下班就赶了过来。
瞧见他们两人都在身边,关切询问着情况,这是自赵迁来到哥州最要好的两个人了,原本无处可诉的难过和故作的坚强终于在此刻崩塌。
一句关心让赵迁吐露苦水,他太委屈,:“今天中午我叔叔开我的车回老家,接我堂妹还有我妈来哥州,路上出了车祸,被好心人打了急救拉进医院。幸好没有和其他车相撞,我叔叔转了方向盘撞到了树上,没有人死也没有人受重伤,他们都磕在了弹出的安全气囊上。”
这本该是值得庆幸劫后余生的事情,可看着赵迁仍是这幅模样,甚至抱头无声痛哭,蓝兰抬头和谢淮对视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谢淮心里顿时升腾起不好的想法,他动了动喉结,颤抖着声音迈前一步:“是又查出来什么了吗?”
赵迁泪水沾满整张脸,谢淮很久没看见过他哭的这么伤心,除了上一世。
“医生怕有内伤,带她做了全身检查,癌症晚期。”
一道晴天霹雳砰然坠地,炸出惊雷。蓝兰和谢淮都目瞪口呆不约而同再次对视,癌症,多少人谈癌色变,从来这都是世界医学的难题,而且已经是晚期,直到晚期才被查出来。
谢淮努力的搜寻着上一世记忆中的赵迁,当时的赵迁是从老家接到的电话便赶了回去,谢淮问,他也是说阿姨生了重病,他得回家带妈妈治疗得辞职。后来,他给赵迁打去电话询问,就已经听他说他妈妈已经死亡下葬了。
所以到最后,谢淮都没有听赵迁说起是生了什么病。也是,那么快就没了的病,很有可能是癌。
谢淮突然觉得自责,他怎么那么蠢,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只让赵迁带阿姨去检查身体,可他竟然忘记癌症有些早期是查不出来的,能查出来的时候,已经进入倒计时。
“对不起。”谢淮歉疚地说。
赵迁摇摇头,告诉他不是他的错。
蓝兰还是不可置信,活蹦乱跳的人猛然被下了死亡令,生命进入倒计时,“就没有可能是弄错了?这让人……”
让人怎么能接受呢,蓝兰眼睛也跟着蓄满泪水,她是真的拿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下属同事当弟弟。
之后的近一小时里,蓝兰不停的安慰着赵迁说只要情绪好一切都能有转圜的余地,如果需要钱只管招呼她。谢淮则一直站在原地沉默不语,可低垂下的脑袋和身侧握紧到发抖的手还是在替他表露此刻的情绪。
赵迁哽咽着声音让他们不用陪自己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需要上班,他不在,他们两个得多干多少。
谢淮跟在蓝兰身后一起准备离开,刚走没几步,他扭头看了眼还抱头坐在那里的赵迁,注意到旁边病房那已经半开的缝隙。
他看见身材瘦小脸色苍白的阿姨穿着一身病号服站在门口,透过门缝也看到他,冲他摇头示意不要出声。目光慈爱怜悯的母亲站在门内,隔着一道门,不知道站在那里听了多久儿子在外面的细碎哭声。
在疾病到来之前,人要追逐的东西实在太多,可疾病降临之后,人要追求的只剩下健康。
活着才有无限可能,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
谢淮跟着蓝兰除了医院大门,坐上她那辆二手车副驾上。
路上,蓝兰不停感概生命的易逝,举出她所知身边人的例子试图安慰自己安慰谢淮。
“就比如我那同学刚考公上岸,一家人幸福美满以为出了个最有出息的孩子,转眼间出门救了个溺水的人命也丢在那里。还有我远方一个表弟,才十几岁放个学就突然遇上敌视社会的人开着车冲进人行道。你说,这能怎么怨,怨也没有用了,自己死还多拉几个无辜的路人垫背。”
“人生,真是荒谬绝伦。有人苦苦求生,有人不知意义,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蓝兰等着绿灯时,来了这么一句。
谢淮麻木无神地靠在身后靠背,头也完全枕上去,侧脸面向窗外,任凭灯火璀璨的世界在眼中掠过。
他已经知道命运的残酷和不可抗争性,不可抗争,不能抗争,不可更改,不能变通。
但他还是不甘心,他说,“如果可以,或许离开公司去更远的地方看看也好,我们都不应该被困在这一隅之地。”
这次的蓝兰没有如之前一般坚定,很快就做出自己的回答,她犹豫十几秒才说:“可我在公司耗费十年的青春和鲜血都没能换来回报,去其他地方更不知道会怎样。说什么没有职场歧视都是假的,不然当年那个比我更优秀的面试者为什么被刷下来了,不就是因为都是男面试官,她没我会打扮会说话。”
她知道进入社会的残酷,可她必须直面残酷才能获得在这个世界以独立个体存活的权利。蓝兰的目标从来都很坚定,她不喜欢相夫教子的生活,她要自己的能力被看到,她要证明女性也可以在职场拥有自己的话语权。
她没有资本,所以只能用能力让资本看到她,只有先被看到才能有后来。
随着赵迁的缺岗,部门成果很快被赶超,即便员工和蓝兰都在努力也与最优失之交臂,无非就是不会垫底不用担心全组一起炒鱿鱼。
公司想调新人过来顶替掉赵迁的工作,可当蓝兰去问会不会给辞退金时,公司支支吾吾暗示蓝兰和员工关系好可以跟他说说让他自己主动提出来,到时候再想回公司也能回来。
蓝兰当场听笑了,回来?真的回来了,还能有他的位子吗?
蓝兰再三拒绝这个空降走后门的新人,领导们见她不识好歹也渐生不满。其他部门也开始传起蓝兰的各种风言风语,两三次甚至都被谢淮当场听见,谢淮难得一见生气,厉声呵斥回去。
可看着蓝兰日渐憔悴的模样,她连她以往每天都精致的妆容都保持不了了,谢淮清楚,她在别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咬牙顶下多少压力,而她自己也是个才上任半年不到的部门经理。
赵迁最终还是一封电子辞职信发给了蓝兰和公司,蓝兰知道她已无力阻止,只能同意赵迁的离开。
这天,赵迁约了谢淮出门见面。
再次坐在烤肉店里,赵迁手肘的伤口已经愈合,一切还历历在目。
他对谢淮还是表示了感谢,无论是那次停车场的一推,还是之前几次提醒自己带妈妈去检查。
谢淮听着,脸上愈来愈惭愧,前者是他从来都是被自己连累,后者,自己最终也没能提醒住重点。
“对不起。”
“你老是说对不起,谢淮,你不要把一切都归咎在自己身上,很多时候你明明没错,为什么也要道歉?”赵迁说。
谢淮问他后面打算怎么办,赵迁做出和上一世同样的决定,他会带妈妈回到老家,片刻不离度过余下的日子。
“不过还是很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提醒,我也不会休假回家带我妈检查有时间陪她吃饭,而是恐怕都要接到最后的消息才能回家。有些人见一面少一面,所以应该庆幸自己还有时间陪她。往后的日子跟在她身边,我都怕我妈烦我,她就算烦我也肯定不舍得骂我。”
赵迁轻描淡写的讲述自己的打算,那语气轻的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谢淮知道,痛苦到极致,大脑都承受不了时,为了自保会把情感抽离,人会进入解离状态,把伤害值降到最低。
他根本没有看上去这么坚强,只是身体保护住了他。
回到出租屋,谢淮靠在门后缓缓滑坐在地面,他抱着膝盖,心里难受空虚,他想哭可怎么也哭不出来。
他连哭泣都已经忘记。
出租屋没有开灯,窗帘被拉的很死死遮住全部的光线,谢淮有自己的习惯,如果注定今天心情不好就连窗户也不会开,不会让阳光照在他生活的地方。
大有一种死也要死彻底的决绝。
安静到可怕的屋子,手机响起。
谢淮掏出来看了眼来电,是谢序,他不想接,可一通不接,谢序就再打,似乎只要没有人接听他真能一直打下去。
终于在打了十几个电话后,谢淮强撑着无力的身体按下接听点开免提。
“哥,你最近工作和生活还正常吗?”
谢淮不懂他为什么这样问,还是嗯了一声。
听到谢淮的回答,谢序像是长舒一口气,“明天周六,学校不上课,我宿舍没人,舍友他们都出去玩了。你来找我,我想见你。”
“我不会去的。”谢淮回答的果断。
谢序嗤笑,嗓音登时带上威胁的意味,“你不来没关系,那段录音里就会立马出现在爸妈手机里。”
“那是我无意识随口的话,爸妈不会信的。”
“你觉得随口不在意,但我这里可还有其他的东西,哥,其实我觉得你当男优也不错,看的人都硬起来了。要是我把它放到网上去卖,会不会有很多人买?”
“你无耻!”谢淮胆战心惊,目眦欲裂,他是真的见过谢序监控他全部,甚至那时候为了侮辱他要挟他还当着他的面在电视上播放出来,电视内播放的东西,电视外也重复上演。
谢序真的说到做到,他或许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也监控下来。
“我无耻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你乖乖过来,我在宿舍等你。”
电话挂断,谢淮无助倒地,把自己蜷缩起来抱住自己以求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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