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晚下青虹照，望舒白榆隐沉云。

本是腊月里，再三推算出的好日子，岂料王府二更天还未过，红绸便被素白功布取代，欢声笑语里，好似那酒香还在四散，可肃沉气氛早已随处可见。

长街之上鸦雀无声，唯有风携裹着鹅毛大雪，将神都落满厚白，仿佛黄昏时分那热闹景象，不过是黄粱一梦。马车轱辘碾声响突兀而起，压过青石踏板，瞧着满地湿漉，并且街巷两旁店铺的门板之上，也因此被潮气沁润得油亮。

二更天时，拱桥与戏楼之上，远远瞧去，还能瞧见迎风摇曳的灯笼，烛火照的虽算不得亮堂，可也是一处孤暖。

马车内，氅衣罩着肖大人，他后仰身子靠着车厢，手指揉捏着山根与太阳穴，可始终难缓满身醉意。好在神思已然清明，倒不耽误他此时，匆匆赶往王府。

待马车临近，肖战撩起帷子，便瞧见；丧白灯笼高悬，府门之上功布两端扎成绣球状，从门口上方悬挂，垂于两侧，门幡则是以纸钱剪开，中间系麻绳，拴在一根小细棍上，立杵官门左旁。

倘若仔细打量，还能瞧见那未撤净的红绸囍字……

一夕之间，王府红事变白事，成这神都百姓，茶余饭后的感叹。

肖战领着晏知入府，阖府上下正忙的晕头转向，倒是未见有人前来接待，毕竟事出突然，也在情理之中。

倒是晏知拽着一行色匆匆的下人，道：“你家王家二郎呢？”

下人脸上虽尽是匆忙，却也认得来人，立马恭敬拱手施礼：“小人见过肖大人，二郎与少夫人，此刻在灵堂。”

知晓所问后，晏知方才将人放开，随后便跟着肖战一同往灵堂去。

那处的肃然萧瑟，同昏黄前的喜庆，可谓天壤之别，连着落雪晚风，都似更让人觉得寒冷。而在一众下人里，尤显清冷的灵堂中，便能瞧见王一博，披麻戴孝跪在棺椁前，他旁侧之人，则是喜袍匆匆褪，孝服立时更的七娘。

此刻肖战立于风雪中，步难前迈，似有千金重，来时欲将凄柒带走的想法，也难以启齿。

倒是凄柒转首时，忽得瞧见院外人，便撑起身唤道：“爹！”

随凄柒陪嫁的丫鬟微云，见着来人也抬袖拭眼角，随后便赶紧扶着小姐迎过去：“大人。”

肖战瞧着眼眶湿红，不禁垂头欲往他怀中钻的凄柒：“七娘，听话。”

即便心中百感交易，可而今女儿已嫁作人妇，若当众这般做派，无疑是在下王一博颜面，因此肖战便悄然摆首，示意凄柒不可。

尽管满是委屈，可凄柒闻此言，便乖乖杵在那儿，红眸泪珠终难忍，断珠离弦滴滴落。

怎能不觉委屈，又如何不觉委屈……

明明大喜之日，又嫁得如意郎君，本对日后满怀期翼，可一朝晨曦未临，便喜变丧，红作白。

由始至终跪在棺椁前的王一博，都置若罔闻，似一尊冻僵的冰雕。

到底死者为大，肖战也不予计较，抬步迈入灵堂，鞠躬上香，又亲自烧些纸钱，才万般感叹道：“百里兄，你我刚结下姻亲，肖战还惦记着，日后你身子好些，好同我等着含饴弄孙，怎就如此急着抛下二郎同七娘呢。”

大树已倒福荫难庇，而后这王府又当该如何。

约莫也是此番情真意切，叫王一博回神，惊觉失礼：“岳丈有心。”

素白孝衣之上，王一博脸色寡沉惨淡，这区区四字，似都废去他半身力气，单薄身形更是犹如风吹后，便会顷刻间，融没在这雪夜里。

肖战拍着他肩膀，掌心下功布孝衣粗粝，磨得人心生不忍：“可有请大夫瞧过，你阿爷临终前还有甚嘱咐吗？”

简之一言，便让王一博抬首望向肖战。

他眸底深深，好似对方所言，与他心中所思一般，因此回话时，也格外认真道：“阿爷晚间饮的有些多，我实在不放心，便如实相告七娘。七娘善解人意体恤我，便让我去瞧瞧，岂料……”

岂料王里延屋子里，灯火通明，屋外无人伺候，床榻前也无人，倒是坐于书案前，执笔落墨成书。欲借着回光返照，将日后作一番吩咐，便也死而无憾。

言至此，王一博还从怀中，掏出那封手书，颤抖着身子啪嗒的落泪，再递给肖战。

此举肖战实觉有欠妥当，便未伸手去接。

王一博倒也固执，见此也不收回手，仍旧悬在半空：“这是阿爷让交于岳丈的。”

如此一来，肖战便不得不接下。

于情于理这遗言遗书，都不该他这外人来瞧，可眼下王里延已走，逝者嘱托若他驳去，倒是显得他这岳丈有些不近人情。

灵堂之上肖战身侧，便是王一博同七娘，他于白烛奠字灯笼下，拆开手书再细细瞧。

此后无人知晓王里延临终前，留于肖战那封手书，到底写着甚。只知丧期四十九日后，便将这女婿同女儿接回肖府。起初王一博自是不愿，可也不知肖大人用了甚法子，一番商议后，王一博在王府守够日子，还是搬去了肖府。

为此神都百姓，没少谈论他们这一家子，也是觉着稀奇，好好的娶进门， 最后却落得个上门女婿的头衔。人言可畏，尽管王一博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止不住被人说闲话。

可今非昔比，他身无官职，王里延也已死，能护着他的不过就是他这岳丈。

小夫妻在肖府所住之处，乃凄柒未出阁前的‘允落院’。

肖战也不亏待这女婿，二人守孝四十九天那段时日，便命人置换新的家具物件，还将一处空屋子，给王一博腾出做书房，与七娘一人一间，半点不偏颇。

而商议结论则是，往后三年守孝期，都与七娘住在肖府，也是为他二人安危着想。这便是王里延临终前，藏于暗格内交于肖战手书中，所提及的；他死后，希望肖战能将二人留于府邸，护其安危。

沉吟落雪，新元悄然逝，正月随之来，只叹今朝故人不再，新居难免又生分，且道，且叹，有家难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