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大雪，至此而盛，天愈寒，降水增。

神都接连鹅毛大雪，炭盆同棉门帘一样少不得，却仍是冻的受不住。可饶是如此，日子照旧得过，该出门时也含糊不得，富庶人家倒还好些，苦的不过是清贫百姓罢了。

自那日，肖战同王里延协商亲事，不日后王府便差人上门提亲合庚。随后便又请媒人携填庚礼递来，肖府也同填“庚书”，以此作为两家婚约依据。

此成，定亲后，便登门对方府邸认亲，并商议聘礼。

虽而今王里延时日不多，可好歹家业丰厚，官职不低，这三书六礼四聘五金，自然是样样周全。王府向肖府请期，日子便定在腊月初二，与年末而言，算得是黄道吉日。

可到底短短一月间，便备妥这门亲事，也让神都流言四起，皆猜测王里延，约莫是熬不过新元。倒是委屈，这肖大人府中的掌上明珠，终身大事竟是这般草率匆匆。

女子嫁前从父，嫁后从夫，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为此便是心有不愿，也会遵循长辈的安排。

这月间时日里，凄柒成天被围着，做这干那，婚服凤冠，零零碎碎甚都要试，还有规矩流程，嫁妆清点，一朝便从往日无忧无虑的大小姐，落得颇有日后当家做主母的架势。

虽是觉得麻烦，可思及要嫁的郎君时，便不禁含羞带怯。

那日王一博上门提亲，凄柒便偷摸着，隔得远远的瞧了眼，此后心中涟漪便被搅出动荡，引着春情泛滥。倒是挂上几分相思意，惦记起，二郎清隽俊逸的清冷模样。

此事被肖战晓得后，颇为无奈，可女儿家的心思他到底不懂，却不忘再三嘱咐：“七娘它日嫁作人妇，在王府不比家中，切莫任性而为，事事当该思虑周全，莫忘夫妻间凡事有商有量，可晓得？”

凄柒柳眉弯弯，面露喜色，脸蛋酡红，也不知是被窗棂外的寒风吹的，还是思春而泛的羞意：“爹爹，七娘记下了，你莫要担心。”

朔雪横走院中色，一朝成白余苍侧，满庭芳菲如扯絮，腊月覆喜迎新乐。

往日只觉日慢慢，时冉冉，而今只叹，一月之期不过转瞬即逝。

腊月初二那日，黄昏时分，王府同肖府红绸挂满，囍字处处，自西大街往东大街那段道上，囍字灯笼摇曳，凛冬润雪相伴，唢呐奏响欢乐，迎亲队伍锣鼓震天。

万家灯火之下，神都街巷千灯百盏，新元前，王府同肖府这场盛世‘昏礼’倒是为这岁末之期，增添一抹喜色，让百姓也跟着朝贺热闹一番。

王一博跨骑骏马， 身着青色“爵弁”深衣袍服，头戴垂缨黑弁冠，白素纱，中单里衣，黑束带，白袜红鞋。他眉目沉俊神情漠然，实难瞧出半分喜色在里头。

因此一路上，皆被瞧热闹的百姓，窃窃私语道：王一博这门亲，娶得不大欢喜。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只因王里延近日操劳过度，本是卧躺难言，今日却忽的容光焕发，精神烨烨，实在叫王一博不得不多心。

只怕是回光返照，难熬过这两日。

如此情况之下，叫他还如何笑得出来……

掌灯时分，花轿临门，新妇跨过火盆进了王府，拜堂时王一博屈膝跪地，七娘于旁侧执扇而立。礼成后便被送入洞房，而新郎则在外间，应酬登门客。

这日王里延还端杯饮下不少，众人都瞧得出，工部尚书大人是当真，因着冲喜身子大有起色，于是便同他推杯举盏，饮的十分痛快。实则也是因，王一博从头至尾，都沉着张脸，让王里延落颜面。

此事倘若日后传入肖战耳中，可想而知会如何看待。

为此王里延便寻着间隙，将人拽到宴席之外，低声警告道：“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做甚，回头叫你岳丈晓得，可不就是我们百里家，怠慢了七娘？”

可于王一博而言，也是憋屈，他满腹心事又担忧过重，却也晓得失礼，便垂首道：“知道了，阿爷你少饮些，伤身子。”

闻言，王里延抬手拍着王一博肩背，于灯笼烛火下，仔仔细细的打量次子，欣慰之意溢于言表，又替他捋平整婚袍上的褶皱，笑时，眼角沟鸿深深，却是真心高兴。

父子二人到底没多做耽搁，便回身入宴厅，继续招呼满堂宾客。

同是‘昏宴’日，却道一处诉孤凉，肖府与王府天囊之别，那处是红红火火热闹喧嚣，这边是万籁俱寂。肖战甚至连斟酒丫鬟都未留，只余晏知相伴，在亭中品着温酒赏着雪夜。

往日宴知都要呱噪两句，今天却出奇的安静，也不敢多嘴。

也不知道饮了多久，直到氅衣之下身子不见冰凉，肖战眼前生起几分朦胧醉意，他才勾唇举杯对着一处，自言自语道：“当真是时光匆匆啊，七娘都出嫁了，你可晓得，我初见那人时，竟以为是你归来。”

无人晓得，肖战口中哪人是谁，竟能让他如此失态。

可宴知晓得，将七娘嫁去王府，绝非大人心甘情愿之举。

肖战于朝堂间步步为营，这十载来兢兢业业，行事从来都权衡利弊，却从未曾想过，会将凄柒牵扯其中。因此他虽是笑着将人送出府邸，却心中淌血，只觉委屈了他的孩儿。

满心愧疚难抵，唯有一醉解千愁，方可麻痹心房，暂且忘记一二。

只是这一饮便至一更天，待宴知欲劝解，搀扶肖战回房歇息时，侍卫匆匆自外间，迎着风雪赶来。

此举着实失礼，但也说明有要事。

侍卫拱手施礼，颔首道：“参见大人，王府差人来报，道是工部尚书百里大人，已卒。”

这消息着实令肖战瞬间清醒，立刻撑桌而起，还险些一个趔趄，好在被眼疾手快的宴知扶住。

红白二事相撞，肖战顾不得其他，即刻命人安排马车，亲自赶去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