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不足八十平米的房子里，住着一家四口。

两室一厅，是王一博父亲在世时单位发的福利房，一晃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墙面早已经斑驳掉皮，门窗吱吱作响，家具上是一层厚厚的油脂，无论陈雪娟如何用力都擦不掉。

她一个人住在南边的主卧中，两个女儿住在北边小卧室，大儿子只用布帘在阳台隔了个简单的小空间，一家四口过的虽然拮据，但也是热热闹闹，让她很有盼头。

尤其是儿子王一博在车行又涨了五百的工资，够两个女儿在职高半个月的开销了，如果儿子不去填对门那家人的窟窿的话。

王一博收拾好自己，从狭小的卫生间走出来，看着陈雪娟在厨房忙碌的背影，从口袋里翻出两千块钱，放在了餐桌上。

陈雪娟回头看见也没有说什么，走过来，在围裙上擦干手，将钱揣了起来。

“吃早饭吧！”

王一博垂下头喝粥，思绪不知不觉飘出了很远。

他昨天刚刚发了工资，今天老板给放了一天假，他打算一会儿送去对门一千块钱，另外一千块钱他想留着给肖赞买件外套，上个月去学校看他，他穿的还是去年的老款式，这让他心里不是滋味，他的赞赞那么漂亮，应该穿的体体面面才行，不然在学校会被人笑话的。

陈雪娟见王一博碗里粥见底了，又给他填了一勺，语气不咸不淡的说道：“小涵想要买一套画具挺贵的，但那是正用，得买！雪儿学校要秋游，妈不打算让她去了！回头空了你带她去公园走走，省的她闹！”

王一博被碗里新添的粥烫了一口，急忙拿起旁边的白开水猛罐了一口，语气急切的说，“去，怎么不去！钱不够吗？我想办法，妈，你让雪儿去，去郊游是集体活动，不去雪儿多没面子！”

“你想什么办法？你工资就那么多！还要……”陈雪娟深呼吸，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每次提到对门，她都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儿子不争气，她说什么也没用，骂也骂了，闹也闹了，除了让儿子难心，什么作用都不顶，不知道怎么就生了他这么个死心眼的犟种。

王一博也尽量不在母亲面前提起对门肖家的事，免的母子二人尴尬，他咽下最后一口粥，轻叹一句，“妈，我心里有数！”

陈雪娟没在说话，收了碗筷往厨房走去。

对门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是女子的哭泣，陈雪娟嫌恶的皱了皱眉头，天天闹，没有消停的时候，她刚要提醒儿子不要出去，王一博已经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陈雪娟将手里的碗往碗槽里一扔，气的肺生疼。

前两年同性婚姻法也已经合法了，陈雪娟向来比较开明，倒不是歧视肖赞是个男孩子，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这个人，漂亮是顶漂亮，只是那双眼睛从小就让人看不透，满眼的精明算计，再加上那么个伥鬼的家庭，谁跟了他谁倒霉。

可偏偏自家儿子从小就跟在那个肖赞身后，有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眼巴巴的给人送去，整个一个跟屁虫，现在人大了，更是一棵树上吊死，原本肖家还不是这个态度，对他们家人也客客气气的，可如今肖赞考上了大学，肖家人心气高了，就瞧不上他们这样的人家了，送去的钱照拿不误，好脸色却一个没有，想想陈雪娟就觉得心堵。

肖家大门四敞，地下一片狼藉，红色的暖瓶四分五裂，安安静静的躺在地板上。

肖卫锋坐在沙发上抽烟，肖母白玉琴捂着脸痛哭，边哭边骂。

“家里哪还有钱了，钱都给小瑜小兴交学费了……你天天就知道喝酒，就靠我扫大街赚那三瓜俩枣，哪有钱给你买酒喝……怎么就就我的命这么苦哦……这日子没法过了……”

王一博深吸一口气，走进客厅，掏出一千元仍在了凌乱不堪的茶几上，一句话没说就转身出去了，可他还是听到了肖父的怒骂和肖母的嘲讽声。

“神气什么，就这点钱还不够老子买酒的，呸！没本事的洗车工……”

“我家赞赞永远也不会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的！就算跟也不能跟一个穷鬼，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王一博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嘲热讽，心早就已经麻木了，他只心疼他的赞赞生在这样的家庭，毫无温情，毫无指望，不过幸好他的赞赞够优秀，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等大学毕业一定可以找到体面的工作，前途一片光明，总有一天可以摆脱这个家。

想到一会儿能见到肖赞，王一博心里就比吃了蜜还要甜，他得赶紧去商场给赞赞买外套了，趁他中午休息时送给他，还能请他吃顿好的。

王一博拎着大商场精美的包装袋，等在肖赞的校门口，下课铃声已经响起了，陆陆续续有学生走出校门。

初秋时节，阴晴不定，刚刚还艳阳高照，此时已经乌云密布了，但是依然遮挡不住少男少女们脸上洋溢的欢笑。

秋风扫过，王一博灌风的卫衣，已经洗的发白了，明明相差无几的年龄，可那场盛大的青春仿佛唯独将他绕过了。

“王一博？”

一道清冷的女孩声音从身后飘进王一博耳里，似乎还带着隐隐不确定的探究。

王一博恍惚回过头，眼前的女孩身穿一件浅蓝色的长裙，外套着米白色的风衣，脚上一双银色高跟鞋，一看就是专柜的款式，一头黑发被束成马尾垂在脑后，白皙的脸蛋，明艳动人。

王一博皱了皱眉头，不记得自己见过女孩，他对除了肖赞以外的人，向来都不感兴趣，哪怕这个人在漂亮，可是这个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应该是认识自己的。

麦宁勾唇笑了笑，伸出一只柔软白皙的手掌，“麦宁，肖赞的同班同学！认识一下吧！”

王一博抱歉的笑了笑，并没有伸出手，“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你！”

麦宁挑了挑秀眉，并不介意王一博的无礼，默默收回手也不觉得尴尬，眨了眨涂了亮晶晶眼影的漂亮眼睛，“提醒一下，上次你抱肖赞被我看到……”

王一博脸色瞬间就变了，整个人都局促不安起来，“是……你……我和赞赞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别误会……”

麦宁望着眼前年轻清瘦，刚刚还眉眼沉敛的男孩，只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变得窘迫慌乱，手足无措，涨红着脸，很笨拙，可能是因为男孩子长了一张很好看的脸，所以看起来一点不让人厌烦，反而莫名有些可爱，她勾了勾唇角，起了逗弄的心思。

“没有关系？那我怎么听肖赞说你是他……”麦宁故意停了下来，眼眸流转，抱着手臂去看男孩的反应。

王一博心头一紧，额头在初秋的暖阳下出了一层细汗，极力压下心中的期待与紧张，“他说什么……”

“他说你是他哥哥！”

王一博难掩失落的点了点头，“我确实……是他哥……”

麦宁看着王一博似乎真的难过了，不忍心在逗弄，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王一博不自然的往后躲了一下。

女孩也不尴尬，依然笑的和善，“我才要跟你解释一下，我和他才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不过好心提醒你一下，别太傻……”

麦宁说完摆了摆手就朝校门口一辆黑色轿车走去，有司机专门下来给她开车门，等她坐好，司机才回到驾驶位，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王一博怔怔的看着车子慢慢消失，他在洗车行工作，自然认识那台车子的价格有多令人匪夷所思，他想自己恐怕攒一辈子钱，也买不起吧！

就算王一博知道肖赞喜欢麦宁，他也一点不觉得嫉妒，只有这样公主般美好的人才配的上他的赞赞，他只是有点心酸，自己能给肖赞的太少了，若是他在有本事一些，赞赞现在也能过的轻松一些呢！

上次他来学校看肖赞，依然是大包小包，吃的用的给肖赞带了一大堆，肖赞接过东西，神色淡淡的，王一博这才察觉不对劲，肖赞脸色特别差，人也瘦了不少，他急着问了许多次，肖赞才哭着说，是因为他爸爸喝多了又来学校闹着让他退学。

王一博心疼极了，将人搂进怀里，温柔的哄着，麦宁就是恰好在这时候路过的，和麦宁一起的同学惊呼了一声：“那好像是肖赞！”

然后王一博就被肖赞狠狠推开了，他眼角还挂着泪珠，却在看向麦宁时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后来肖赞亲口在电话里跟他说，“哥，这是我喜欢的女孩，是不是很漂亮！”

王一博心口如同被重锤狠狠锤过，他虽然早就知道肖赞不喜欢他，肖赞对同性很排斥的，从小就说自己是王子，长大了是要娶公主的，他明明早有准备，可是到了这一天，他还是疼的呼吸不过来。

他的赞赞，他从小捧在手心的宝贝，他已经习惯了对他好，哪怕什么回应都没有，远远看着他，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妈妈说他傻傻付出，永远也不会得到回报，那又如何？爱肖赞，对肖赞好，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灵魂里割舍不掉了。

“一博，看什么呢？”

走出校门，肖赞就看见了王一博望着空荡荡的马路发呆，他皱了皱眉头，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

听见肖赞的声音，王一博回过神，脸上立刻露出温柔宠溺的笑容，目光落在心爱人的脸上，声音里透着甜蜜与雀跃，“赞赞……下课了……”

肖赞就站在不远处，穿着一件崭新的浅色外套，风衣款式，上上下下没有一丝褶皱，衬的他整个人都精神奕奕，唇红齿白，格外漂亮。

王一博看的愣了愣，还是将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

“赞赞，哥给你买了件外套，还有围巾，过两天就要变天了，别着凉！”

肖赞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只是扫了一眼袋子上的牌子，没有伸手去接，“哥，这衣服也不便宜，你拿回去退了吧！我不缺衣服！”

王一博急了，“买都买了，退了干什么……我特意给你选的，你先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个再换别的款式给你！”

肖赞右手从上衣口袋里拿了出来，指了指王一博身上单薄的卫衣，眉眼生冷，“你身上这件，我没记错还是前年我陪你去商场买的吧！都这么旧了，也不知道换一件，你拿回去自己穿吧！我不要！”

“我……干活穿不了这么好的，再说你的尺码我也穿不了……赞赞……”

肖赞看了看腕表，神情有些不耐烦了，打断了王一博的话，“哥，我还有事，先走了，衣服你自己看着办吧！以后也别给我送了！”

肖赞说完就朝出租车招了招手，没在回头看一眼。

王一博不舍的看着匆匆离去的肖赞，满脑子都是肖赞腕上的那支新表，他不认识是什么牌子，只知道看起来就不便宜。

他失魂落魄的垂着头，来时的喜悦一扫而空，看着手中被嫌弃了的包装袋，深深叹了口气。

肖赞身上的风衣虽然很好看，但是太单薄了，过两天天气冷了，肯定挡不住风寒，赞赞身子弱，染上风寒可如何是好。

王一博在校门口吹了许久的冷风，才等到一个肖赞的同班同学，好说歹说才请同学帮忙把衣服带去了肖赞的宿舍。

坐上回去的公交车，王一博也不想回家，最后还是去了车行上工。

后来他又陆续来看了肖赞几次，都是匆匆一面，连顿饭都没吃上，肖赞态度越来越敷衍，王一博心神恍惚，上工时也难得走神。

他不是不知道肖赞疏远他的原因，这还是麦宁告诉他的，肖赞最近跟学校里与一位富家公子走的很近，他远远的也看见过一次，两人举止亲密，虽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是他就是看得出来，肖赞看那人的神情不一般。

可是，肖赞明明说过他不喜欢男人的呀！这一点让他没有办法不在意。

可是他连去找肖赞问清楚的勇气都没有，他害怕看见肖赞决绝冷淡的表情，单是想想肖赞会不理他，就心慌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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