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已经八点。

　　夏季天长，窗外的夕阳还没完全落下。

　　收拾桌面后，谢淮问：“伯母的身体你有带去检查吗？”

　　赵迁点点头：“上上次休息时，特意回了趟老家，带我妈去医院看看，除了有点高血压没毛病。”

　　“那就好。”谢淮像了松了口气。

　　赵迁啧了一声，为谢淮的反应感到奇怪，奇怪就问，有话就说：“你怎么这么奇怪，好像知道我妈检查会出现什么似的。”

　　“没有，只是关心，我外公前不久离开，我妈妈很伤心。”

　　“唉，对不住了，我多嘴一提。”赵迁也不知道怎么说，叹气道，“人老了，总有离开的时候。不过也真的谢谢你，我还指望着我妈多陪陪我，等我结婚生孩子了，她也能当奶奶。到时候，大房子买了，车贷还完了，身边跟着妻子跟前是我老妈，这生活，再累我也有奔头。”

　　赵迁疲惫的伸伸懒腰幻想未来，谢淮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同情和感伤。上一世他没能如愿，这一次希望能成功。

　　赵迁离开回了自己房间，谢淮收拾收拾关了电视去洗澡。

　　出来后，坐到洁白柔软的席梦思大床上，余光注意到了包里漏出的盒子一角。他走过去拿出来，打开盒子，里头赫然躺着一块黑色腕带银色霜状纹表盘，黑色罗马数字时标轨道，分钟刻度，典雅绅士。

　　他是被收养的孩子，到家时已经懂事。

　　也可能是穷怕了，他在孤儿院时跟着很多孩子生活，狭小的宿舍房间，十几个半大男孩都挤在一起。连翻身都有些困难，没有玩具没有娱乐，甚至连读书都很艰难。饭菜没有什么味道，也没有多少营养，得到一块很好吃的糕点也会一点点掰开和其他孩子分享，孤儿院很破旧，院长也越来越衰老，最后几乎是靠社会好心人的捐助才不至于让他们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谢淮从小就乖巧，性格有些内向不爱说话，他害怕麻烦别人却希望别人多麻烦他。因为那能证明他是个有用的人，他尽力讨好每一个人，好让别人喜欢他。

　　被领养带回家，他也是这样的性格，尽可能不给别人带来麻烦。他会为自己不懂音乐，第一次到高级地方而感到局促也会为自己打碎瓷碗忘记老师布置的作业而崩溃委屈，觉得天塌。

　　可他就是这样，骨子里的自卑让他始终患得患失。

　　一样东西，明明还没来得及得到，就已经想好了失去的模样。

　　成年后上了大学，他开始跟同学舍友们一起兼职，后来能养活自己就选择不让谢则成和许锦担心，上了班更是不想向家里要钱。不过也幸好，他挣得钱够他花，可若是想在哥州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还差好多。

　　谢淮在夜晚辗转反侧时也会庆幸，自己被收养，还能有个落脚点。

　　他是无脚鸟，他是蒲公英，一生都在找家，他要往家的方向飞去。

　　回忆太久，泪水暂时模糊视线，眼里一层水雾。

　　谢淮看着那块腕表，即便不认识品牌，可只要看见就能知道其奢华。

　　如果谢序不送，他想他大约一辈子都不会有购买的一天。

　　谢淮从盒子里取出，戴在手腕上，白皙的肌肤黑色的腕带很适合他。

　　谢淮想起谢序，他是个拧巴的人，他不想伤害家人朋友，他只想一切都保持原样。

　　他不想让前世重演，他宁愿当个缩头乌龟躲在自己的躯壳里，谁来都不出面。

　　想到这里，谢淮重重的叹气，解下来放在床边，明天出去他也需要戴上撑场面壮胆气。

　　起身到窗边拉紧窗帘，躺回软床，他没有认床的习惯，硬床和地板他都睡过，所以对环境适应的也快。

　　床上人呼吸轻浅，偶尔有翻身的声音。谢序在那边听着，坐在书桌前翻阅着。

　　白天，谢淮跟着赵迁到合作方指定的办公楼见面，来人是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身量微胖穿着一身黑西装，笑脸盈盈地和他二人介绍自己。

　　“鄙人姓张，是公司营销部总监。也是由来负责和二位主要对接交流，先去我的办公室，我们可以开始详谈，等下还会有两名员工也过去。”

　　谢淮和赵迁跟着他上楼坐到办公室沙发上，等待张总监返回。

　　“天，竟然是总监直接和我们交流，这得是对我们多重视。早知道我就换蓝姐来了。这办公室多大，都跟蓝姐的两个差不多。”赵迁思想跳跃，又紧张又惊讶于办公的装潢。

　　一上午过去很快过去，张总监带着他们几个人去到楼下西餐厅吃饭。

　　饭桌上，谢淮手腕露出，腕表被张总监注意到，“你这腕表不错，是什么牌子？”

　　谢淮想了想，谢序送给他的时候也提了一嘴腕表品牌，“格拉苏蒂。”

　　“格拉苏蒂？不错，很衬你。”张总监夸道。

　　谢淮道了声不敢当谦逊的语气让对方越来越感兴趣。

　　下午又是在不停的进行介绍和谈论，回酒店已经是六七点。

　　他二人没电外卖去到酒店餐厅随便吃点垫垫肚子又乘坐电梯回房间。

　　谢淮关上门，放下手中文件包，刚准备收拾一下洗澡，手机响起短信声。

　　拿起一看，是孟施发来的信息。

　　“谢淮哥，求安慰。我爸妈上班的工厂出问题了，他俩前几天也失业下岗。在家就开始催我赶紧把男朋友喊过去，要两方家长见面商量婚事甚至还想赶紧把婚期定下。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跟他们坦白我们没在一起。好吧，现在我被赶出来了。”

　　谢淮见屏幕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直接一个电话打去，孟施接起来：

　　“怎么被赶出来了，现在在哪里住？”

　　“朋友家。”

　　“男性女性，你安全吗？”

　　“安全，放心吧，是女朋友。不对，是女性朋友。”

　　“那就行，你打算怎么办？”

　　孟施嗯了一会，才继续道，“赶紧在这附近找工作上班，赚钱住出租屋。”

　　谢淮知道现在说太多也不能解决她和父母的矛盾，“我手里有钱，你的银行卡号发过来，我给你转先用着。”

　　“不！”孟施语气态度强硬，“我不要你的钱，我要自己挣，有手有脚的干嘛用你的钱。”

　　“那你真的可以吗？”

　　“当然，我做什么都一定可以。大女子主义绝对不服输，我宁为玉碎我不为瓦全。不过，还是会难受。没关系，我攒够钱就跑，谢淮哥，你说我这不是不孝顺吧？”

　　谢淮：“不是。当一个人出生后，他就是个体的。”

　　“那就好，好想回到学校，当时只觉得上课烦，考试烦怎么出来后反而怀念起上学生涯。”

　　“因为当下痛苦。”

　　“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得睡觉明天还得去找工作上班呢。”

　　“好。”

　　挂断电话，谢淮保持动作静静站立好久。

　　第二天，他和赵迁照常去到张总监那边。有了之前的经验，谢淮更知道张总监对自己这边还是很看好的，于是更加卖力想要成功拿下。

　　时间过的很快，七月中旬来到这里，眨眼间就来到下旬。

　　谢序几乎每天都会给他发信息，或是询问吃食或是问工作进度。谢淮也会回复，只是除此外不再多言，二人就这样留在忽远忽近的距离。

　　谢淮以为谢序是对自己的依赖减少，他没有之前那么需要自己，为此他甚至还后悔早知道这样，他应该早点离开家里，离开哥州。

　　谢序表面上把关系停在那里，好让谢淮放松。等到谢淮真正以为脱离他后，才会发现从一开始他就没能真正逃离这名猎人的射程范围。

　　谢序每天听着腕表里的监听器声音，他对谢淮很熟悉，有些时候仅仅依靠轻微细碎的声音就能知道异地的哥哥在做什么。谢淮有些他自己都不会注意到的小习惯，谢序一笔笔都替他记下。

　　临近月底，谢序的生日也快到了。

　　以往他生日时总是很多朋友为他庆祝，可这一次他不想要那么多的假热闹。蛋糕抹在脸上，谢序并不觉得真开心，他想要的礼物从来不是一块蛋糕或者是一辆重金购买的汽车。

　　谢淮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也会跟朋友出去玩，夜总会也好，酒吧也罢，反正他不在意自然无所谓。如果这时候有高中同学来到这里看到谢序也一定惊讶，在校公认的优良学生私底下竟然这么荒唐。

　　没办法，谢序的长相气质，他的一贯表现和真实的他总是大相径庭的。真正认识的谢序的人肯定会说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这样又是那样？谢序混在酒吧里，周围朋友左拥右抱和点来的男伴女伴交叠缠绵，互相喂酒，靡靡之音自头顶上方震天响的音响中传出。

　　一圈圈烟雾在半空中升腾，酒池肉林，好不快活。

　　谢序随意散漫地点了支烟，端起跟前的酒一饮而尽。他面无表情，目光冷冷地盯着台上穿着暴露打扮性感的娇嫩男生大跳热舞。他看着，长时间的不眨眼，眼前起氤氲，脑海中却隐隐浮现幻想出台上的是谢淮。

　　他在那里为自己独舞，自己是他唯一要服务的客人。

　　“谢少，我给你倒点这里新出的酒，你尝尝味道。”一名男公关主动凑近坐在他旁边，腿有意无意地蹭着谢序的裤子。

　　甜腻腻的声音轻柔似水，犹如一口下去能甜到肺腑的劣质奶油。

　　他敞开胸口，抱在胸前的酒瓶也染上体温倒进谢序的杯子里。

　　谢序没有躲开他的故意磨蹭，也没有多看他一眼，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没有酗酒的习惯，可就是胸口烦闷想要找地方发泄所以答应朋友的邀约。这帮人总是流连在各色烟花巷，男女通吃。

　　“谢少要不要再来一点？”男生向前一点努力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谢序被打扰到，这才转移视线看向他，约摸十六七岁，比自己小，白白嫩嫩微微张开嘴唇。

　　谢序也是个男人，知道这样的举动是有意的勾引，按平日里他的性格早让这种贴上来求包养的人滚蛋了。可今天他变得格外有耐心，也可能是酒精的缘故，他喝的酒有些烈了。

　　“这瓶酒卖完就是你的目的吗？”他问。

　　男生羞涩着脸不好意思，“和你在床上相会才是我的目的。”

　　“哦，这样啊。”谢序指了指示意他倒酒。

　　接着又是一饮而尽，再指，再倒。几回下去，男生见他空杯就立马恭敬倒进去，可看着谢序始终没有想做什么的意思，阴沉着脸，他也不敢主动。

　　谢序喝酒喝的多了，男生在他身边也留的久。同座上的其他人也注意到这点，吹了个口哨，“怎么了今天，难得喝这么多酒？这小男生挺招你喜欢？”

　　谢序懒得回答，指间夹着的烟越燃越近，烫到他的指尖，也像是烫回他的情绪。烟头熄灭丢进烟灰缸里，他扭头打量起面前男生。

　　可看着看着，他只能将面前人的轮廓和谢淮对上，谢淮的双眸总是饱含疏离忧郁，鼻梁直挺，双唇微抿忍耐压抑时喜欢咬下唇。嘴巴的颜色并不如这个小男生的嫣红，甚至有时候会泛白没有生机，可是只有他。

　　只有谢淮的模样勾进他心底，他自认混蛋痴狂，衣冠楚楚其实内里腐烂。所以他无比渴望谢淮的到来，谢淮如春风如夏雨如秋叶如冬雪。

　　四季于他本没有区别，谢淮到了，他的四季也终于来临。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有了情感呢？谢序自己也没想通，反正他已经够离经叛道，不在乎多乱伦这一条。

　　可能有些人真是第一面后就注定往后纠缠。

　　“酒喝完了，你今天的业绩应该达标了，走吧。”

　　男生抱着空了的酒瓶有些无措，他本来已经做好了献身准备，结果没想到自己竟然没被要还被赶走。

　　“谢少，我吃过药了。”

　　谢序脸上已经有了愠色，耐心告磬。他很讨厌重复话语，“走！”

　　说罢，不等其他人劝和，直接起身径直离开这里，去到马路对面的豪车上。来接他的人正是谢则成的司机。

　　司机见他过来喝的醉醺醺，瘫倒在后座，开口：“小少爷，先生让我带你回家。”

　　“嗯。”

　　谢序强撑起精神，“爸回来了？”

　　“是。”作为司机，口风严谨是绝对的标准，所以谢序不问的话，他也绝不会多说。

　　汽车稳稳启动行驶在路上最终停在家门口，家里有他的家人，但他不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