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对父母的印象有些模糊了，尤其是母亲。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母亲是个很忧郁的人，肖战几乎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看她笑过，好像没有，她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坐在阳台边的书桌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肖战在小的时候听外婆说起过，说母亲年轻的时候爱唱歌，也爱自己写歌，自负才华，一九八几年的时候不顾她的劝阻非要出去闯，当过一段时间歌手，和一个小有名气的主唱谈过恋爱，后来分手了，唱歌的爱好也放弃了，回来以后和曾经是同学的父亲结了婚，同年就生了肖战。小时候肖战还听别人说自己是早产，没足月就出生了，都说早产的孩子身体差，可他一直觉得自己身体还不错，也可能是外婆总是给他补的缘故。

肖战跟母姓，母亲姓肖，叫肖婉妍。至于为什么肖战会跟母姓，他小时候也问过这个问题，外婆说因为父亲很爱母亲，读书时追了母亲两三年，母亲说什么他都答应。

原本肖战以为是这样的，的确，在他小的时候他好像是幸福过的，只是那时候肖战还不记事，很多事情都是听外婆跟他讲，但这和后来在他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从他开始有四五岁的记忆的时候，尤其是五岁，父母的感情开始破裂，时常吵架闹矛盾。

每次都是因为各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他们也不会发生多激烈的争吵，大多数时候他们争辩一两句母亲就闭嘴了，她就不讲话，默不作声地回房间锁上门，然后很久很久都不出来。她总是拒绝和父亲沟通，以至于一开始父亲还会好声好气的去敲门认错，后来他在门口试图大声和母亲争辩出对错，再后来，他也懒得再说什么，总是在客房睡觉。

所以他们会离婚，肖战也不意外，那是在他过完五岁生日不久以后的事情。

五岁的肖战无法阻止父母的决定，他被母亲带回了外婆家住，离了婚以后的母亲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她一直都没有稳定的工作，以前会帮人写歌，作词作曲能拿到不低的稿费，自从来外婆家住以后她好像也不怎么写了，肖战总是能在她的房间看见满地捏皱的纸，肖战捡起来看过，是五线谱。

肖婉妍不是不写了，是写不出来，她感到灵感枯竭，每天都过的十分痛苦。

在肖战的记忆中母亲很少笑，她总是皱着眉头，眼睛里没有光亮——包括在看见肖战的时候。那时候的肖战不明白缘由，后来他长大了一点才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一些，他的存在似乎并不如母亲的意，母亲总是以一种很悲伤很无助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心底从一开始的发酸到发麻，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他想，如果父母一定要离婚再也不能和好的话，能不能让他跟着父亲住。

为此他偷偷拿过外婆的电话给父亲打电话，他怕外婆和母亲听见，他就躲在厨房里，关了门，压低声音问父亲。那天天气很热，他在没有风扇的厨房里出了满头的汗，他就记得听见父亲说：“小战，你好好跟着妈妈，等我过段时间有空了再来看你。”

过段时间。肖战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盼望了很久，从夏天等到立秋，又捱过了一整个树叶枯黄秋天，肖战也没等到父亲来看他。直到冬天的时候，肖战听说父亲再婚了。

他还记得那天外婆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饭桌上的那种安静，静得让他感到悚然，母亲面无表情的吃了半碗饭，说她要回房间去睡觉了。肖战没从母亲的脸上看到任何和平时不同的表情，她还是那样，像一滩阳光照不到、风也吹不进的死水。

母亲回房间以后他看着外婆，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爸爸又有了新的老婆，以后还会再生孩子，他有了新家。”外婆用一种怜爱的眼神看着小小的肖战，大人不懂小孩的难过，她的本意也不是想让肖战难过，她是想告诉肖婉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能尽快开始新的生活，她太低迷了，甚至不怎么爱出门，房间的窗帘时常拉得很紧，密不透风也进不来一丝阳光。可是外婆也不懂自己的女儿，她并不明白肖婉妍的痛苦根源。

外婆看见肖战的眼泪的时候自己也红了眼眶，她把肖战抱在怀里，用已经长出皱纹和老年斑的手揉他的头发，她安慰道：“没事，小战，你还有外婆呢。”

外婆说得对，肖战还有外婆，但很快也只有外婆了。

肖婉妍的精神状态终于在半年多后彻底崩溃，肖战那时候不懂死亡，只看见大人们在灵堂前面穿着黑衣服忙前忙后，有个叔叔走过来说让他把丧父穿上，在手臂上带好孝布，送母亲最后一程。

那天五岁的肖战也没有哭，因为他没有看见母亲最后一面，大人们不忍心让五岁的小孩看见自己母亲的遗体。所以他也不懂母亲去了哪里，只是外婆抱着他哭的厉害，肩膀不停的抖动，啜泣着抚摸着肖战的脑袋，她说：“小战啊，你以后就只有外婆了……”

“爸爸呢？”肖战抬起眼睛，问。

“他的老婆怀孕了，这几天就要生，他在医院陪产呢赶不过来。”旁边肖战的表姨满脸愤愤，“可怜我表妹，还以为嫁了个多爱她的人，结果刚离婚才多久就再婚了？算算这还不到一年孩子都要生了，男人都是负心汉。”

“快别说了。”外婆捂住肖战的耳朵，“孩子还小。”

表姨叹了一口气，她的眼眶也是红红的，“小战是个懂事的孩子，他迟早要知道的呀。”

肖战不懂，他看着大人们悲伤又愤怒的表情感到无措，他只是在想妈妈不在了，爸爸为什么不来接他，哪怕来看看他。

一九九七年的冬天这座城市下了肖战出生以来最大的雪，临近春节，家里没有一点年味，外公去世的早，肖战没见过他，今年母亲也不在了，家里只剩下肖战和外婆两个人。

外婆包了饺子，肖战吃了几个就没了胃口，他一直看着外婆的手机，因为下午外婆午睡的时候他偷偷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好晚上来接他回家过年。

父亲来的时候外婆表现得比肖战想象的平静得多，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去房间里给肖战拿了一件外套穿上，嘱咐他外面在下雪，不要脱下围巾。她又跟父亲说开车注意安全，问为什么时候把肖战送回来。

肖战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爸爸，他抱着父亲的腿不肯松手，父亲看着外婆也没说什么，他只是说，“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战。”

肖战被父亲接到了一栋完全陌生的房子里，他从来没有来过的房子。

这里很大，是独栋的房子，肖战在大客厅旁边看到了楼梯，父亲说这里有三层楼，二楼给他收拾好了空房间，要肖战今晚睡在那里，肖战满心欢喜点点头说好，心里想不管这里是哪里，至少他终于能和父亲待在一起了，他觉得这是他无数个思念父亲的日日夜夜好不容易才换来的，像梦一样。

事实上小肖战很喜欢这个房子，很亮，灯光都是暖色调的，看上去比以前的屋子更温暖，更像家。

下大雪的这天是除夕，在这天肖战第一次被带到父亲的新家，也是这一天，他第一次见到还在襁褓里的弟弟。父亲身边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父亲让肖战叫她刘阿姨，肖战点点头乖巧的说阿姨好，可是刘阿姨似乎没有多喜欢他，只是抱着自己怀里的孩子对他点了点头。

虽然来之前吃了几个饺子，但肖战在这里又多吃了一碗饭，客厅里的大电视在放春晚，饭桌上坐着四个人感觉热闹多了，即便饭菜并没有很符合他的胃口。

饭间肖战注意到那个父亲让他叫弟弟的小孩坐在儿童椅上时不时睁着大眼睛将目光投向他，刘阿姨一直在给他喂饭，父亲也一直带着笑逗他，用手指戳他胳肢窝，然后弟弟咯咯咯的笑起来，父亲和刘阿姨笑得更开心。

肖战不开心，肖战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小孩儿看着一点也不招人喜欢，他不喜欢这个小孩。他开始幻想自己小的时候父亲有没有这样逗过他。肖战不记得了，但肖战记得他和母亲离婚的这一年半里父亲一次都没来看过他。

他坐在那里，坐在餐桌边缘，像个局外人。不对，他就是个局外人。

在这个温暖的最让他感觉像家的地方，在这一瞬间，在他们的表情里，让肖战感觉到寒冷，分明屋子里有暖气，可是外面在下大雪。肖战看着窗外，他很快意识到这里很像家没错，但不是他的家。

吃过饭以后父亲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院子里放爆竹，肖战正想点头说好，可是他听见刘阿姨说别放了吧外面在下大雪一会儿把儿子冻感冒了。她说的是弟弟，父亲的新儿子。肖战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改口说不想放，但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放过烟花，而他只能听着窗外别人放烟花的声音心生向往。

父亲说给他准备好的那间客房肖战没上去住，离十二点还有一两个小时的时候肖战拉住了父亲的衣服，问他能不能把自己送回外婆那里。

“为什么要回去？”父亲看着他。

“今天除夕，外婆一个人在家，我想回家陪她。”年纪小小的肖战眨了眨眼睛，他说，“我应该陪着她。”

因为我只有外婆了。肖战心里想，嘴里没说，这是外婆告诉过他的话，他在此刻才明白父亲有了新的家是什么意思。

所以肖战没有和父亲住，也一直都没有一起生活，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父亲偶尔会来接他去吃顿饭，和他的新家人，一年也就两三次，每一次肖战去，父亲的新儿子，他的弟弟，都有长大一些。

一开始他还只会吱呀吱呀的发出声音，后来在学步，有人牵着他的手他就能跌跌撞撞的走，那次父亲问他要不要牵弟弟走走路，肖战第一次尝试去触碰他，弟弟的手软乎乎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肖战就开始笑，父亲说弟弟很喜欢他。

喜欢我吗？肖战在心里想，然后六岁的他牵住了弟弟的手，然后弟弟跌跌撞撞的往他这边走，扑进他怀里。

“哥…”弟弟发出声音，似乎是在叫哥哥，一边叫一边笑，软乎乎的小嘴碰到了肖战的脸颊，除了父亲和刘阿姨在诧异，肖战也在，这是他第一次听弟弟叫他哥哥，虽然口齿很不清晰。可是父亲和刘阿姨露出的是喜悦的神情，肖战看着父亲脸上难以抑制的笑，看见他一把把弟弟抱在怀里亲他的脸，夸奖弟弟真是聪明，不愧是他的儿子。

肖战冷眼看着，心里发酸，他从没听过父亲对自己说过这句话。弟弟在父亲怀里转过头对着他笑，而肖战只感觉到了深深的嫉妒，随即转变成厌恶，他抬手擦了一下被小孩儿亲到的左脸，他的眼神太冷，没满周岁的弟弟并不明白，但是被肖战的表情吓到了，他不笑了，做出一脸快要哭的表情，不明所以的父亲立马开始哄他。肖战更讨厌他了。

。

肖战感觉自己头好晕，梦太沉让他醒不过来，直到他感觉自己心口发酸，越来越闷的喘不过气，到最后几乎要难以呼吸，肖战才终于从梦中挣扎出来。此时此刻他的身边连外婆也没有了，外婆在他读中学的时候去世了。

他醒了，睁开眼，面前是王一博的脸。

肖战一时恍惚，他又眨了眨眼睛，感觉到浑身酸疼，猛然想起昨晚和王一博翻云覆雨，做到不知道几点，筋疲力尽。

肖战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然后视线重新聚焦在王一博的脸上，王一博的手从肖战脖子与枕头之间的缝隙里伸出去，肖战几乎睡在王一博怀里，一整夜，和他面对面，近得能感觉到呼吸。

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让肖战的心脏一下又一下跳得发疼，他捂住自己胸口，努力调整呼吸，好一会儿，他才回过劲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