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梦长。

第二天天亮时，雨也渐渐停了。

肖战的气色看上去还不错，噩梦种种也完全从脑海里抹去，站起身走到外间，王一博已不在房内。

香炉里插一炷香，香顶一点灰，没有火，也没有烟。肖战在一旁坐了一会儿，想着天亮了该走了，王一博几时才能回来？需不需要等他回来知会一声再离开？

这时门突然被敲响。

还没等他出声，门边又响起王一博的声音来。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肖战不知道门边是谁，以为是王一博的侍从，便坐着没动。

门边的影子歪了下，应该是给王一博行礼，“王……公子，您这么早起来了？”

王一博“嗯”了一声，又说：“今日又不得空，你先在房间休息，闲了再叫你。”

对方不敢多言，行了礼便走了。

王一博推门而入，看见肖战时心中一暖，往上抬了抬手臂，说：“给你买了早点，来，趁热吃。”

肖战朝手心里哈一口气，笑嘻嘻地说：“多谢王公子。”

王一博一愣，随即也笑了，摇摇头，说：“别学他们。快吃了，吃完我带你出去玩。”

肖战眨眨眼，“不麻烦了，我等下就回山上去。”

“恐怕不行，昨晚雨下得大，路上到处都是积水，上山的路肯定也滑，又没有紧急的事，在镇上多留一天何妨？”

渝州地形复杂，下雨天确实不宜行路。

但其实肖战并不怕，他在外面惯了，这点困难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若细究原因，可能他心底深处也想多留一天吧。

他问：“天气不好，又这么冷，有什么好去处玩吗？”

“有，我知道有一处园子，里面梅花开了，刚好去看一看。”

肖战刚想说大冬天的去赏花多冷啊，谁知还没开口就听见王一博突然问：“那个……昨晚……你……”

欲言又止的表情，嘴角勾出的艰难而费解的弧度，让肖战有些疑惑，问：“昨晚怎么了？”

看来是不记得了。

王一博说不清个中滋味，叹了一口气说：“没事，昨晚你做噩梦了，听见你说梦话。”

肖战一歪头，“我说梦话？我会说梦话吗？再说了，隔这么远你都能听到？我说了多大声的梦话？”

王一博差点无言以对，支支吾吾说：“总之，听到了。”

“那我说了什么？”

“……没什么。”

当时他心里涌着一股怪异的酸涩感，可事后回想，仿佛也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讨论的。

至于半夜时肖战的那句“我不想死”也完全可以理解，毕竟江湖险恶，求生是人的本能。

这么一打岔，肖战也忘了拒绝赏花一事，待用完早点，看见王一博开了床边一口箱子。

“园子里冷的很，得穿厚衣服。”王一博说着拿出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斗篷递给肖战说：“你穿我这个吧。”

那衣服一看就贵重，肖战摆手说：“我不用，我不怕冷。”

“别客气，我们是朋友嘛。”

肖战一想也是，等下王一博穿着斗篷大衣的，他冻得瑟瑟发抖岂不是很扫兴？

“这个还是太贵重了，我随便套个棉衣就行。”

肖战说着走过来，顺着王一博翻衣的手往下看，打算寻一件普通点的衣服时，眼睛瞥到边上一抹青色衣领，他并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颜色对上自己的喜好，于是伸手一扯，扯出了那件莲青色掐金斗纹锦上添花样式的鹤氅。

“哇，这件做的可真漂亮！”

他感叹于这件鹤氅的工艺、用料、款式、颜色等，一时惊叹其中。

王一博却脸色大变，从他手中夺回，“这件不行！”

肖战手里一空，脸色无比尴尬，讪讪将手背回来，说：“嗯，我，我就是觉得好看，没……没想穿的……你这些御寒衣物都太过贵重，那个，我，我想了想，路上不好走，我还是早些回去……”

“哎——别呀。”王一博这才发觉自己反应过大，连忙将衣服塞进柜子里，拉住肖战说：“你穿我的，那件红色的你穿上好看。真的，你试一下就知道了。”

肖战微微皱眉。

“你为什么非要再留我一天？王一博，我身上有什么你想得到的东西吗？”

“我……”王一博哑然，“我并不知道……”

眼神落到柜子里那件莲青鹤氅上，垂下眸，又说：“或许有……肖战，就当你帮帮我……我心里苦闷，你陪我出去走一走行吗？”

肖战冷笑问：“你苦闷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陪你排解？”

“我可以给你报酬，你提条件，我能做到的都答应你。”

肖战没好气嗤了一声，既想就此不管一走了之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又不知为何，觉得这种神态下的王一博有点可怜。

尽管无法理解，可他就是觉得可怜。

“行吧，走吧走吧，你请我吃饭又收留我住在这里，答应你就当扯平了，明天我一定要走的！”

王一博的眼睛里立刻就含了笑，将那件大红斗篷递过去说：“就穿这个，这个好！”

肖战没心情跟他推来推去的，接过来穿在了身上，“哇”地感叹了一声，说：“里面跟发热似的，真暖和！”

王一博说：“送给你，你在山上冷的时候可以穿。”

肖战白了他一眼，“送给我我就真收了啊！别到时候又舍不得！”

两个人笑闹几句驱散了刚刚的不愉快，王一博带着他出来，乘了马车，在一个傍山临水河滩外停下，河滩四周都是芦苇掩覆，一条去径，逶迤过去，便是王一博说的那个园子。

推开门一股冷香袭来，门边就能看见数十株红梅如胭脂一般，上面点缀着未消的雨珠，分外显得精神。

园子里整洁、错落有致，地上落叶均被清理，梅枝也像是被修剪过，肖战拢了拢斗篷帽子问：“这园子是有主的吧？”

“当然。这是昭阳郡王府后面的园子，是郡王府的下人在打理。”

肖战倒记得听谁说过这号人物，没想到王一博也认识，“你还认识郡王啊？”

王一博的头微仰起，笑着说：“听说过。郡王人不错，对百姓极为和善，平时也常有人来这里赏花，不碍事的。”

肖战若有所思，突然问：“郡王这么尊贵的身份，他的府邸怎建在这等偏远处？最不济也应该在县城里吧？”

“你有所不知，当朝太后是渝州人。”王一博说着顿了一下，似是在思忖怎么解释更简便易懂，“太后还是先皇淑妃时，曾宠冠后宫，先皇怜她思乡，特命人建省亲别院，恩宠她带着三皇子回过一次乡，当时的省亲别院选址是淑妃亲定，就定在了这镇上。后来淑妃娘娘说家乡已无旧人，便再没回来，省亲别院便一直空着，直到镇国公的儿子被封为郡王，封地指派渝州，便赐了这座别院改为了郡王府。”

肖战咂摸着他的话，虽不知里面说的都是谁，但意思听懂了，点头说：“你这可真是京城来的，难怪懂这么多。”

王一博微微叹息，说：“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肖战应着，但却慢了他两步。抬头去看，只见前面的人披着羽毛缎斗篷的身影，在雨后薄冰的地面上踽踽而行，远处的青松翠竹被一层发亮的水色覆盖，两侧红梅白梅相映，整个画面透着一股古朴的、苍凉的味道。

连那香都是冷冽的，像是寒风一样扑鼻而来。

他心里也一凉，快走追了上去，努力想要驱逐心里的凉意，便开口，“这花开的真好，又香。”他说。

王一博淡笑，“对。无冥山上有梅花吗？”

肖战摇头，“多是草药和无人打理的茶树，花倒少见。想来当初作为唐门的盘踞地，那里也种不出这么香的花来。”

王一博但笑无语。

“不过，我倒喜欢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住在无冥山上，睡觉都安稳些。而且我觉得草药的味道比花香好。”肖战又加了一句。

王一博不知道怎么回答，就不说话。

两个人继续往里走。

却不知程云意找到驿站，被告知王一博带人出去了。

“这么快就上道了？”程云意刚说完迎面看见荣与出来，惊了一下问：“你不是跟殿下出去了？”

荣与有些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低头给程云意行了礼，回答说：“王爷跟朋友出去的。”

“朋友？他在这里哪有什么朋友？”

程云意嘀咕了一下，又抬眼看荣与，问：“你不会还没跟王爷说上话吧？”

荣与低着头，那模样一看便知。

程云意带他进了房间，正要在嘱咐几句，还没开口荣与噗通给他跪下了。

“郡王爷，上次您说了调教我是为了进京送到国公府，然后等待机会入宫……”

“没错，你长得像逝去的锦王妃，这是你的天然优势，进宫这件事我事先争取了你的同意，你要荣华富贵愿意进宫，就要明白伴君如伴虎，将来是非好歹全凭你的运气。相较之下跟着锦王是你的最佳选择，我这不是为你着想，是想有人帮他走出王妃逝去带来的伤痛，能不能做到，能不能取而代之，就看你的本事了。”

荣与咬着唇，心里迅速做出了选择，“还请郡王爷指点。”

“想被带进锦王府，你只有这几天的机会，该怎么做怎么接近王爷，也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荣与深深地垂下眸，身侧的手臂逐渐握紧了。

他意识到想留在锦王身边，已经不能全靠锦王是否看上他这么简单了，因为很明显，锦王对他并无此意。

他想达到目的，只能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让王一博决定不得不带他走，然后再从长计议。于是轻声说：“谢郡王指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