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觉得身上像是被灌进去铅般沉重，浑身的骨头都像被拆解再重组，脑袋也不清楚，昏昏沉沉，很多记忆喷涌而出。

他从床上坐起来，房间很暗，仅有的光亮还是窗户外撒进来的月光。

他捂着头环顾四周，精神立马清醒过来。

明明在二零一八年死去的他竟然又出现在了老宅里，这座宅子早已经被卖掉。他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往枕头下摸出手机，打开手机屏幕上清晰的躺着两零一二。

谢淮感到心脏在狂跳，他已经死了，原本想跳江自杀的他却先出了车祸。可他没有到地府报到反而回到更早的人间。

他深深呼气吐气，试图消化一切。

房间门在这时刻突兀的被敲响，先敲三下再敲一下。这样的习惯谢淮最是清楚，因为上一世，这是谢序的敲门习惯。他是回到了过去，却也是回到了有谢序的过去。

“谁？”

饶是这样，谢淮还是在幻想来人不是他。

“哥，是我。爸妈回来了，妈妈特意做的菜，你起来我们一起下去。”

这声音让谢淮不得不承认，他无法抗拒两人必见的宿命。

谢淮起床拿住手机开了门。

当门被打开，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再度出现，谢序高挑纤瘦，走廊的灯光照在他背后，倒是影子全映在谢淮身上。笼罩的他严严实实，无处可逃。

“你怎么睡这么早，身体不舒服吗？”

谢序的模样还有些青涩，和六年后的气质也截然不同。此时的他还是好学生模样，高大漂亮，白净俊秀。看起来贵气沉稳，有距离感却又让人忍不住窥探，似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

可谢淮清楚，脱下这层外壳后，谢序是有锻炼肌肉的。不然，也做不到在后面多次强迫自己。

“有点累，所以睡一会。”

谢淮垂下眼眸，强行镇定，扮作泰然同对方言语，可下意识的舔唇还是暴露出他的紧张焦虑。

谢序唇角上扬，“那一起下去吧。”

谢淮就跟在谢序身后一起下了楼，这个十八岁就比自己高一头尖的弟弟，怎么也不能让他和六年后的谢序挂钩。

“下来了！快洗手吃饭，今晚给阿姨放了假，我做给你们吃。好久没下厨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说话的女人是许锦，也是谢序的母亲，谢淮的养母。

“那我先尝尝！”养父谢则成洗完手拿了筷子一脸甜蜜，“好吃！小锦的手艺还是和以前一样！”

谢则成举起大拇指夸奖许锦，许锦摘下围裙拿了果汁过来，“是吧，我做饭还是很不错的。小淮小序，洗完手了吗，快来吃饭！”

谢淮和谢序依次来到餐桌边，谢序主动的拉开椅子给哥哥，自己坐在旁边。

“谢谢。”谢淮乖乖坐上去，这样的弟弟确实无法让他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挂钩。

“怎么这么生疏啦，小序上个高三，一不见面，你们兄弟俩反倒是客套起来。”

谢淮笑笑，没来得及说话，谢序先开口，“高考结束，以后就能多和我哥在一起了。”

许锦笑着打开果汁给每个人都倒上。

谢则成开口，“小序高考结束，本身该喝酒庆祝，只是可惜我明天还有会议，你们妈妈明早也得去疗养院看你们外公，小淮也得去公司上班。酒就不喝了，多吃菜。”

谢序转头看着谢淮，亲切关心，“哥，怎么感觉心不在焉，是工作不开心吗？”

“不是。”

“小淮，在公司好好工作。你们公司也是集团旗下分公司，安排你先去那里，也是方便你一步步晋升。集团的董事最近换了，内部改革，所以你在那边反而稳当。放心，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嗯，我知道。谢谢爸。”

谢淮微笑着回答。

一家人就这样温馨的在餐桌上吃饭，这是谢淮从记事起就想要拥有的亲情。

他是被谢则成和许锦从孤儿院带出来的，那年他十二岁，那天是冬至雪下的很大，就连院长都以为他们今天应该不会来。可这对夫妇还是开着车打着伞来到这里，领走了他。

答应了小淮，今天来接他回家。那就今天，下雪又算得了什么，谢谢院长，我们就走了。

他躲在许锦的伞下，看着这位漂亮华贵的妈妈，和另一位英俊高大的爸爸。谢淮还久久不能回神，就像梦，很甜很甜。比今早吃进嘴里的糖果还甜。他们带着谢淮上了车，脱下他的背包开着车往家的方向赶。

小序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你们互相陪伴，就不会孤单。妈妈说。

小序，小序，从这时起，谢淮的家人除了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八岁的弟弟谢序。他见到对方时，谢序在琴房弹奏着钢琴，优雅矜贵，像是中世纪欧洲的贵族王子。

谢序无意的一瞥，钢琴声戛然而止。走到谢淮跟前，愉悦万分，“哥哥好，我是谢序。”

他在冬至迎来家庭和家人，也在冬至被狼狈赶出家门。当许锦气愤的质问自己和自己的弟弟还有什么关系时，他就知道。他幸运被选中的家又要离开他了。

冬至总是会下雪，谢锦不肯听他的解释。被赶出家门时，他倔强地跪在门口想要求得妈妈原谅。纷纷扬扬的漫天大雪覆盖在他头顶和黑大衣上，他没有求得家人的原谅，他彻底无家可归。不久后，他听闻父母离婚，之后是妈妈变得精神失常被送进精神病院后病逝，爸爸递交辞职连家都没有回就出国离开。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比这个弟弟大了六岁，和他一起胡闹。他困于哥哥和养子的身份不敢表露，可情感的外泄还是无数次将他暴露。

他觉得如果不是和谢序的事情，这个原本令人艳羡的家不会以这样的悲剧草草收场。到最后，他真的只剩下谢序这个亲人。

他想逃，谢序却再不肯放他。

于是，又是一年冬至，他想跳江离开。也不是没想过其他死法，可是跳楼会吓到来往的过路人，公寓被谢序监控也烧不了炭。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他最后竟然是被车祸夺走生命。不过还好，他推开那个女孩，他本身就是寻死的人。死前还能再做件事也挺好，也终于是给社会做点贡献。

吃完饭，谢淮就主动帮妈妈刷碗，已经重来一世，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上一世的错误，他不想再犯，自卑和怯懦促使他后来接受弟弟的极端的爱。他自问自己也在后面陷进去，所以自己也有罪。做不到改变谢序那就改变自己，他选择逃避。

谢则成上楼回房间休息，给谢序丢下一句想想要什么礼物。谢序歪了歪头，爸爸口中的礼物即是指高考礼物，也是指补上他的十八岁成年礼物。

谢序像是想到什么，那双眼睛里的欲望膨胀，几乎要迸发出来。可最后他还是依靠自持力和伪装恢复如初，留下来继续擦桌子。

这时候，谢淮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起来，谢序拿起来，原本明亮澄澈的双眸暗了一瞬，表情一瞬间阴鸷，他下意识的沉声喊谢淮接电话。

谢淮没有听到。

也幸好谢淮没有听到，他才能及时换上笑意温柔叫他，“哥，你电话响了。”

“好。”

“去接电话吧，剩下的我直接丢洗碗机里。”许锦说。

谢淮点点头，眼里满是柔情和爱意。他总以为，是自己辜负妈妈的期待。

“妈妈，不要对我失望好不好？”

谢锦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可看到谢淮眉间化不去的忧伤，“妈妈怎么会对你失望。原本身体就不适合生产，生了小序就再等不到第二个孩子。你来到这里，小序也有了哥哥，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对你失望。”

谢淮鼻头酸涩，眼眶泛红。忍着不哭出来擦擦手走向谢序，接过对方手里握着的手机。谢序微凉的指尖在那一瞬间划过他温热的手心。

谢淮怔了一下，可抬眼看着对方笑盈盈的表情。没再说什么，点了接听键就往阳台走去。

谢序在他转身的瞬间，表情转换。带着审视和不甘的情绪跟上他，站在他几步远的身后。喜欢的东西被抢走，再好的修养也会消失，谢序一直如此。想要就要得到，他看到来电的备注，孟施，还是女孩的名字。

“谢淮哥，救命啊救命啊救我，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你不救我，我就真的要和我老公们说拜拜了。”

谢淮清楚的记得她，孟施，是比自己小一届的学妹。二人的相识还是大一开学时，他帮她搬行李，后来就一直联系。她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只可惜后来……

“小孟，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说。”

“我才毕业，毕业晚会我都没能参加。我爸妈就把我关家里非让我相亲，还让我选个中意的见见面就订下日子。什么呀？他们拿我打折促销啊，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

谢淮记得，孟施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联系不上她，直到一封婚礼请柬发来。他才知道，孟施这段时间一直在相亲。那场婚礼，新娘没有表情，麻木的接受新郎的亲吻。再后来，他了解到孟施的消息就是听到她的丈夫酗酒家暴，他想去找孟施。可比他更早到一步的是孟施杀夫的法院判决书。

他茫然的眨眨眼，为孟施不同与上一世的沉默而开心，也在怀疑自己的重生是否改变一些事。但眼下，孟施的事情显然更焦急。

“你接着说。”

“谢淮哥，求求你。你能不能假装是我男朋友，你也知道我身边没什么男性朋友。我连恋爱都没谈过，当然，我手机里的纸片人老公除外。除了你，我不知道求助谁了。你不是也没有女朋友吗？就假装我是，行吗？”

“女朋友……”谢淮犹豫一秒，他的确没有，对他而言，初恋就是让他撕心裂肺的兄弟乱伦，“好。”

他打电话打的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谢序。在他说出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谢序垂在身侧的拳头已经握拳，眼神也变得狠戾冷漠。他果然还是对谢淮太放纵了，竟然都敢找女朋友。

“行，那你有自拍吗，照片也行。发给我，我先给我爸妈看，省得他们大晚上拿那些相亲男的照片恶心我。和他们比起来，谢淮哥你就是天仙下凡。”

谢淮笑笑，“别夸我了，我找找。如果没有，我自拍一张给你看。”

“好，要最帅的照片！挂啦。”

电话挂断，谢淮认认真真在手机相册翻找。照片不多，他平时也不爱自拍。所以翻来覆去的看，也只有应该是上一年冬季和谢序在雪山上的合照。也是他死前手机锁屏原本的照片，他想了想还是放弃。

索性自拍几张发给孟施。又担心拍照不好，赶紧搜了搜男生自拍角度。

看完，他点开相机，举起手臂。借着身前银白月光和身后灯光连拍几张。调换一点角度，再拍一张。

那突然出现在镜头里的，熟悉的阴鸷疯狂脸把谢淮吓一跳。他赶紧拿好手机，没有摔下去。

谢序继续微笑，眼神无辜，“怎么了，哥。跟女朋友聊天吗？”

“嗯。”

其实谢淮根本没听清，点开手机将照片依次发给孟施。在点进最后一张时，谢序的表情看起来和现在不同，竟然介于现在的他和六年后的他之间。光线的问题吗？谢淮看不出来谢序的神色，但肯定不是面无表情。

刚发完照片，孟施回复语音过来，紧接着是一个跪地求求的表情包。

谢淮没有多想，当着谢序的面就放起来。

“不错不错，我男朋友就是帅。我妈，不，咱妈问你明天有没有没时间来见见面。饭店她找，来吧男朋友。让他们知道我眼光有多好，省得街坊邻居操心我。”

谢淮听到语音里还有杂音，料想孟施是在爸妈身边发的语音，周围应该还有其他人。

他想了想，点进上班软件，确定自己还有休息时间。

给孟施回复语音，“好，那我明天休息。地方选好后和时间一起发给我吧。”

话毕，他觉得自己刚刚会不会太一本正经，和对方不够像恋爱关系。又补上一句，“晚安，女朋友。”

谢序的愤懑和醋意达到巅峰，她凭什么得到谢淮的语音晚安。

他有些把持不住，迈前一步，右手放在谢淮肩膀上，语气不容置疑，“哥，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除了我，没有人是你的家人。”没有人能介入我们之间。

那已经开始发狠的眼神让谢淮无端颤抖，他几乎要将谢序再次排斥时，对方又很自然的转换，“吃醋了。你有女朋友就忘了弟弟，连我高考完都不知道关心我。”

谢淮后怕一秒，还以为二人的关系因为自己的到来已经提前变质，温声道，“不会。你想要什么礼物？我送你。”

“现在没什么想要的，哥先欠着我一个礼物吧。妈妈也已经回房间了，累了一天你也上去吧。”

谢淮点点头，独自先上楼。

他放松了警惕，以为重来一次能够改变谢序和自己的关系。让这段日后畸形的不可见光的爱情回归亲情的本质，可他背对着，背影暴露给谢序。

所以并未注意到，他以为的亲情的弟弟，在他转身的瞬间，滚动的喉结，看向哥哥的眼神已经是势不可挡的占有欲。

他只想当哥哥。

可谢序却不肯只做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