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淹了路,没办法再下山。
肖战住在渝州界内无冥山上,一个人,深山老林,自己搭的木屋,平常没见过人来,更何况这种天气。他在屋里生了火,把前几天吃剩的红薯埋在灰堆里烤,表皮被烧焦,跟柴火一起发出吱吱响,和着外面的风声雨声虎啸声,别是一番风味。
这时候,有个黑影在窗纸前一晃,肖战以为是躲雨的山猫,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接下来砰的一声,门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很高的男人,乍一下没看见脸,只见一顶竹绿色斗笠、竹绿色蓑衣、竹绿色长靴,整个人包得像个竹绿色的粽子,身上湿透了,斗笠、头发、衣服,到处都湿哒哒地往下滴水,进了门仰起头,露出个落汤鸡一样讨好的笑容,“……雨太大,我又迷路了,求求你收留我一夜吧。”
“怎么又是你?”肖战气急,无语地看着木门上被他踢出的脚印,“赶紧滚,自己去找个山洞!”
王一博往烧得正旺的火堆处走去,自顾取下斗笠和蓑衣,抖了抖身上的水,完全没有要走的架势,继续求人说:“太晚了,出去走错路怕要喂老虎。”
肖战咬着牙,“那是你的事!”
王一博的手放在火上烤,歪着脑袋看他,嘴巴微微嘟起,“我好冷,求求你了……”
有几分撒娇的感觉。
肖战皱了皱眉。
冬夜的雨来的又冷又急,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上,不速之客进了屋靠在火前都还在瑟瑟发抖,现在赶出去确实于心不忍。
看他不说话,王一博当是答应了,便笑着说:“谢谢了。”
肖战站在原处未动,与他含笑的双目对上,发觉他的眼睛十分明亮,黑漆漆的,像是蒙了一层夜雾。
像是……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好像也是这样的夜里,经常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凝视着自己。
“我叫王一博。”
火越烧越旺,满室如春,王一博也缓过劲来,对肖战笑一笑,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只是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回答,王一博又朝他看过去,肖战才说:“不用报名字,我没兴趣认识你。”
王一博摊摊手,“我知道你叫肖战,你知道我叫王一博。有兴趣没兴趣反正都认识了。”
看着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没想到是个赖皮。
不过,也可能不是。肖战又端详他片刻,从他头上沾了雨水的紫金冠到那身绣了金线的绫罗衣衫,再次断定这人身份不凡。
“在客栈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我不跟你做朋友,可你竟然还跟踪我……”
肖战话音未落,王一博就急着解释,“我没有……”
肖战咬牙问:“没有?没有怎么会到这里来?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
跟墨染长得像这件事,王一博不想说出来,只好现编,“其实也没什么,看你是个江湖人,想找个人带我闯江湖,就跟着来了,谁知道你不肯让我进来,本想着下山的,又下了大雨,天也黑了,实在走不了才又回来的……”
肖战显然不信他这拙劣的借口,正想着晚上怎么打发时,看见王一博竟然朝着他的红薯伸出了手。
他照着打了一下,将烧得焦黑的红薯拨过来,说:“这是我的,就剩这一个了。”
“行……”王一博讪笑,“我没吃,打算帮你剥皮的……”
肖战并不领情,“不需要。”
红薯在他手心里翻了个滚,又吹了两下,才堪堪拿住了。上面沾的灰,还有被烧焦的红薯皮,簌簌往下掉,他就往上捋起袖子,三下五除二将红薯剥干净,露出里面淡黄色的内瓤。
还没吃发觉旁边的人在盯着他的手看,他侧过脸来问:“分你一点?”
“不用,我不饿。”
王一博说话时眼睛一直没离开肖战的手臂。
墨染进王府之前,一直在外奔波风吹日晒,身上皮肤呈麦色,手臂上有不少旧伤虽然愈合,但留了疤痕,他试过很多名贵膏药都没办法祛除。还有就是……墨染小臂上有三颗黑痣连成一线,那是他最醒目的标志之一。
肖战虽然看着像江湖人,但细皮嫩肉,此刻袒露出来的手臂皮肤是肉眼可见的光滑细腻。
更重要的是,上面不仅没有伤疤,也没有黑痣。
王一博目光往上犹疑,又落在肖战唇下那颗痣上。
他轻轻出了一口气。说不清心里到底什么滋味,又苦笑一声,自言自语说:“我早该知道不可能……”
墨染三年前就死了,死在他身边,他眼睁睁看着咽了气。所以现在到底在侥幸什么?
王一博心里或许有一点失望,又或许没有……他这辈子没打算从别人身上找寄托,哪怕长得一模一样也不行。
而之所以对肖战感兴趣,可能是好奇心作祟。
肖战吃了两口红薯瞪过来,骂了一句:“神经。”
王一博拢着篝火,又添了两把柴,肖战的红薯也吃完了,拍了拍衣服说:“我要休息了,你就在那火堆旁将就一下。”
“嗯,好。”王一博嘴上答着,眼睛不由又瞄了一眼。
肖战的床很简单,也不大。但好在是个床,下面铺了褥子,上面也有个棉被。
晚上温度低,他只能往火堆旁又靠了靠。
不知多久,耳边突然噼啪一声,王一博一仰头睁开眼,才意识到刚刚睡着了,将他吵醒的声音正是从火堆里发出来的,应当是柴里不知掺了什么,给烧炸开了。
好在无事,肖战也睡得香没有反应。
王一博裹了裹衣服,却睡不着了。夜深人静,外面的雨淅淅沥沥没有要停的征兆,他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捶了捶腿站起来,不知怎的走到了肖战床边。
被子遮住下巴,只露出半张脸来,这样沉睡的模样,简直跟墨染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么像?连给他的感觉都一样。冥冥中像是有一种力量,无声又倔强地牵引着他的情绪,让他想要揭开这其中的关联。
鬼使神差,王一博掀开被子,想要趁着肖战睡着再看一眼他的手臂,可他还没碰到,胳膊忽然被攥住,眼前晃了一下,就看见墨染坐了起来。
墨染冷冷看他,又缓缓松开手,露出两指间夹着的一根又细又短的银针。
“你……毒?给我下毒了?”王一博瞪大了眼睛问。
他眼睛里的惊并不全是惊恐,心跳也不明来由地乱了好几拍。
——曾经,墨染袖中就常备银针,每一根针上都有稀奇古怪的毒!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现在你中了我的毒,别想着动,动手会让你身上的毒发作更快,老老实实给我待着,天一亮赶紧走!”
王一博果然一动不动,就用眼睛瞥着他,辩解说:“我没有不安好心。”
“那你趁着我睡觉想干什么?”
“我就帮你盖下被子。”
“闭嘴。”肖战看起来没耐心听他狡辩,似乎这也并不重要,“离我远一点!记住,你中了毒,再敢乱动我让你命丧此处!”
王一博就闭了嘴,慢慢退回火堆旁,怔怔地又发了一会儿呆,心想,算了,等到天亮再说吧!
肖战又睡着了。
王一博呆坐着,外面的雨还在下,一直下,火堆上开了一朵蓝色的焰火,又谢了一朵。不知不觉他就睡着了,外面风声依旧,雨声依旧,空气冷冷的,但是脚边的火烧得很暖和。
漫长而迷糊的梦里也看见了火光。
“王爷,王爷……快出来啊!”
“快救火,墨染还在里面!”
一惊而醒,睁眼就看到火势熊熊,一根房梁正火星四射地要砸下来,王一博伸手去挡,衣裳立刻就烧着了,他脑子有些混沌,只意识到后院起火,他是进来救墨染的。
一猫腰就往里冲,忽然脚步一绊,看到了床上躺得安稳的肖战。
“墨染!”
他叫了一声,床上的人并没有醒。
不容多想,王一博抱起人从窗口蹿了出去。
雨后的清晨,山里凉飕飕的空气让人精神一阵,王一博长长吸了一口气,才反应过来此刻身在何处。
只是在做梦的时候恰巧起火了而已。或者说,正是因为起火了,他才会做那样的梦。总之他现在抱的是肖战,不是墨染。
墨染三年前重伤不治而亡,还未安葬府里紧接着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烧为灰烬。
肖战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睁开,义正严词警告说:“放开我。”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轰的一声,两个人抬头去看,那木屋颓然倒塌——只差一步,他们就在火海里做了同命鸳鸯。
肖战目瞪口呆地站直了,“你怎么烧的火?昨晚下着雨你都把我房子给烧了!”
“你睡这么死?”王一博不否认起火是自己的失职,“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我救了你吧?”
“不是我睡得死,这几日不舒服,嗜睡。”
王一博扭头去看,肖战的精神好像是不太好,莫非病了?
此刻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还不等他说什么,肖战突然问:“昨晚你不是中了我的毒?”
“嘁!”王一博甩了甩胳膊腿,“有人给我吃过仙丹,我百毒不侵。”
肖战却不信,不过病发嗜睡时能从火场逃生,这确实算欠了王一博一个人情。他自认恩怨分明,于是说:“幸亏那毒没影响你,不然我们俩都跑不出来。下毒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王一博干笑一声,慢吞吞看着他,又慢吞吞地说:“对于江湖人来说,警惕也许是一种本能……不过你却看着涉世不深。”
说完,他脚步动了动。
肖战看着烧得一塌糊涂的房顶,又想到自己的病,慌忙拉住了王一博的袖子:“你……不能走!”
王一博扭头,“嗯?”
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有点牵强,肖战白皙的面容慢慢就红到了耳根,他拉着王一博的袖子拽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说:“屋子烧了……你得赔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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