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牧渊才柔声问:“阿彤,这些日子你查到了什么?”
岳彤从微凉的怀抱中退了出来,用丝帕拭去脸上的泪水,振作精神道:“没有,我职位太低,根本就接近不了核心,不过钱昌民一直和户部尚书来往过密。”
牧渊眼波微动,淡淡颔首:“果然有问题。”
兵部、户部是调拨军需、军粮的协同部门。
小人以利相交,狼狈为奸之后,才能成为一丘之貉。
“父亲在世时曾说过,若他有一天遭遇了不测,一定与钱昌民脱不了干系。”
牧渊听了心中又是一痛,原来恩师早有所料,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助他出征。
“老师还说了什么?”
岳彤抿了抿唇,父亲想将她托付给牧渊,可这样的事,她一个女儿家怎么能说出口呢?
最终只摇了摇头:“没有了。”
牧渊眸色温和地看着她,“女扮男装实在危险,会有人帮你辞去兵部的职务的。”
“不。”岳彤执拗地拒绝。
“阿彤,如果老师泉下有知,也是不愿见你如此的。”
牧渊清濯的眸中满是真挚,言辞恳切:“你听我说,你拿着我给你的玉佩,出京去找虎贲营副将,他是我的旧部,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
岳彤定定地凝视着他,白日高悬,飒然而过的秋风吹得牧渊衣袂铮铮,勒出了他清瘦的身形。
岳彤倏然发现,他比两年前实在是清减多了。
以前健康红润的脸颊完全失了血色,只余惨淡的素白。
心中忽觉酸楚,但那从容安定的微笑又令她无比安心,岳彤徐徐点了点头,“渊哥哥,你多加小心。”
牧渊又嘱咐了几句,正要离去,却听岳彤颤声唤住他,问:“你身体还好吗?”
他闻言暗暗一叹,安抚地弯了弯唇,神色如常:“放心,还好。”
岳彤似信非信地应了一声,仍不放心地劝道:“渊哥哥,爹爹已经走了,你千万不能再有事了呀。”说着又红了眼圈,目送着牧渊离开。
牧渊拐到街道,刻意放慢脚步,刚才为甩掉探子,已经耗费了大半的气力,确实有些体力不支。
于是,放任探子跟上,才回将军府取了兵书。
刚出府门,倏然一道黑影掠过,一个鹰目狼顾的精瘦汉子飘然落在牧渊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嘿笑一声,道:“奉陛下口谕,取了兵书就送公子回宫。”
说完冲着府门前的马车,摆出一个请的姿势,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侧,锋利的霜刃隐隐露出一角,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精光。
牧渊苦笑一声,沉默地上了马车。
掌灯时分,叶琛迈着方步踱进了听竹轩,远远就见牧渊靠卧在榻上,暖黄的灯光给他一贯苍白的脸上染上了几分不知真假的好气色。
叶琛负手而立,冷冷扫了牧渊一眼,沉声说:“怎么,逍遥了两年,连君臣大礼都忘了?”
牧渊只得慢慢起身,在下榻的时候身体猛然一僵,顿了顿才扶着床沿,就此拜了下去。
商国的药效正迅速地流失,牧渊浑身的力气好像被什么抽干,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寒疼。
刻有花纹的金砖地面将膝盖硌得疼如针刺,地上的寒气顺着膝盖往上爬,雪上加霜地慢慢将他裹挟。
叶琛状似随意地欣赏着刚从花房里搬出来的富贵花开,层层叠叠的牡丹争妍斗艳,映着绯红万顷的晚霞,越发溢彩流光。
宛如雍容华贵的美人,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馥郁。
这种花入了秋便极难培育,需在火炕上暖着,等含苞待放时再搬出来,阖宫上下也只等过年时才能摆放。
他记得牧渊以前很喜欢牡丹端华,索性都命人搬出来供他赏玩。
明明他该恨牧渊入骨,却总有一种想把对方揉进自己骨血里的冲动,牧渊只要能冲他笑一笑,他恨不得能将人宠到天上去。
可牧渊不但丝毫不领情,还总是有意无意地触碰他的逆鳞,就如今日一样。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他才好似不经意转过头来,假装讶异道:“呵,你怎么还跪着,行了,平身吧。”
牧渊双腿麻木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手撑着地面挣扎了半晌,才摇摇晃晃站起。
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贴在薄透如瓷的肌肤上,越发衬得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卷翘浓密的眼睫凝着颗冷汗,破碎得想让人狠狠地蹂躏肆虐。
叶琛如狂的欲火直冲脑髓,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吐沫,迫不及待地一把拉过牧渊。
牧渊本就精神不济,腿软筋麻,猛地被扯得一个踉跄,站立不稳,骤然向前跌去。
叶琛赶紧伸出手臂接住,清瘦单薄的身子如破败的玩偶,软软地挂在帝王粗壮如铁的手臂上。
即便隔着厚厚的衣物,条条肋骨仍硌得叶琛手臂发疼。
臂上人还未及反应,叶琛一把揪住牧渊发髻,迫使他仰头,一手铁钳似的箍住他的细腰,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牧渊纤长睫毛上的细汗。
才冷哼着喝道:“怎么跪了这么会儿就不行了,刚刚甩掉朕的暗卫时不是挺利落的么?”
“武功尽失还这么能跑,朕真是小瞧你了。”
牧渊不答,挣扎着抬手想推开他,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沉郁。
叶琛恨极了那微蹙的眉头,在他的印象中,牧渊一直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仿佛天地的秀逸高旷都集于一身,清减磊落可压乾坤之气。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旧日相见时,他眉目弯弯愉悦的浅笑;抑或掌兵时,胸有成竹,运筹帷幄时的从容自信;抑或对阵时,脊背挺直,宛如一把出鞘之剑的凌厉锋锐。
但自重逢以来,牧渊一直神色淡淡地沉默着,不但一言不发,甚至连动也不动,就算他一再逼问,也尽量用最简短的词句打发。
就仿佛抽去骨后的蛟龙,只剩下一幅软塌塌的空架子,再无半点往昔的生气活力。
这幅样子让叶琛无端烦闷,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只得横冲直撞地在体内乱窜。
他气急败坏地松开牧渊乌发,顺势捉起后者推拒的手,那手骨节分明,宛如一件精雕细琢的玉摆件,苍白而不失秀气。
叶琛反复摩挲着他修长如玉的指骨,神情痴迷得好似在把玩什么稀释珍宝。
粗糙的指腹在白皙的肌肤上游走,带起阵阵痒意,牧渊奋力想抽回手,却被疯狂的帝王狠狠一带,顷刻间摔进了叶琛怀里。
叶琛狎昵地在牧渊脸上亲了亲,嗤笑一声:“哼,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呀,什么时候都学不乖。”
牧渊知道他是存心羞辱自己,唇抿成了一道薄刃,隐忍不语。
叶琛见他这般敛起笑容。
越看越气,一把将牧渊按在紫檀桌案上,盯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半晌,眼里划过狠厉,语句冷硬中杂着可怖的乖戾,“朕记得你这只手惯会使剑。”
下一刻,手掌骤然发力,竟生生捏碎了牧渊的指骨。
今日派去盯梢的暗探功夫手段都跻身一流,能甩开他的人寥寥无几。
武功尽失的牧渊却能在他的眼皮子低下捣鬼,这让叶琛震惊之余,也陡然升起了一种猎物脱离掌控的恐惧和征服欲。
毕竟作为睥睨天下的帝王,江山塞漠还没有他驯服不了的猛兽。
至于牧渊嘛,不过多费些功夫规训罢了。
强烈的痛楚自指尖席卷而来,连带着心口也掀起如针刺般锐痛,猝不及防的惨叫脱口而出,后半句还未叫出,就被牧渊硬是咬牙忍住。
冷汗瞬间湿透了脊背,牧渊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哪里更痛。
身体都疼得蜷缩起来,嗓中腾起一股甜腥。
叶琛神色冷厉地凝视着他,鼻中轻嗤,“作出这副样子给谁看,你死都不怕,难道还怕疼?”
牧渊咬紧牙关,强抑胸中翻腾的气血,浑身止不住的细颤。
叶琛见他不答,眼中登时燃起怒焰,狠狠地将牧渊的手腕反折过来,泄愤似的顺着手背粗暴地往下亲。
又是这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他娘的,合该把他一辈子锁在床上,什么时候服软什么时候解开。
温热的唇贴着凉沁沁的肌肤,两人肌肤相亲,叶琛却觉得牧渊遥如天际月华,怎么都捕捉不到。
那种无力感令他烦闷不安,变本加厉地又亲又咬,仿佛宣誓所有权似的,在牧渊单薄的腕骨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咬痕。
边喘着粗气边说:“你忤逆朕一次,朕就捏碎你一根指骨,你说好不好?”
“你倒是说话啊!”
牧渊早已被折磨得筋疲力尽,聚不起丝毫气力反抗,只嫌恶地别过头,闭目忍痛,连一个眼神都不再分给叶琛。
拒绝的姿态清冷又熟悉,却如一颗燃爆的火药,将叶琛彻底激怒。
他眼睛通红,一手扳过牧渊的脸,一手粗暴地攥住他受伤的手,咆哮道:“听着,再跑朕就挑了你的手筋脚筋,让你彻底做个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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