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为了夺嫡,他受人挑唆,处心积虑地要除掉崭露头角的叶琛。
终于,在塑方等到机会。谁知牧渊千钧一发之际带兵出现,救下昏迷不醒的叶琛,自己却中了毒箭。
那种毒不易察觉却侵骨蚀髓,只有商国的和亲公主——他的母妃才有。
如果牧渊澄清是他救了叶琛,沿着蛛丝马迹,一定会牵出自己和母妃。所以,他又忐忑又害怕。
心里像有猫爪子在挠,局促地垂眼坐着。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沉寒,无声的寂静笼着整个殿宇。
良久,才听牧渊淡淡开口:“当年我没说的事,现在也不会说。而且,我就快死了,你可以放心了。”
他语气平淡得如同谈论今天的天气,于生死之事看得分外平常。
叶珏语塞了一下,凝眸审视着对方。
见牧渊眉宇间的倦色舒展开几分,似乎含着种即将解脱的快意。
不,不是敷衍。
他是真的不想计较了。
叶珏眉头一松,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危机感退去,淡淡的愧疚拢上心头。
他把脸埋在掌心里,沉默片刻才低声呢喃:“对不起……”
牧渊瘦削的手轻轻搭在膝上,苍白的肌肤下浮着淡青色的血管,和他的人一样孤峭,“你可以走了。”
叶珏久久地僵在原地,双手紧紧交叠在一起,眉毛紧蹙,仿佛有什么事迟疑难决。
让人压抑的沉默持续过后,叶珏重重叹了口气,似乎有了决定,“牧渊,我确实欠你良多。所以,你还不能死。”
牧渊忍不住冷笑起来:“我活着,你怎会安心?”
叶珏的目光含着惭愧,固执地继续道:“岳彤女扮男装在兵部做了典吏,如果被查出来可是杀头的重罪,她是你恩师的独女,你能坐视不管?”
牧渊面容冷肃:“真有此事?”
岳彤是牧渊恩师的爱女,和牧渊青梅竹马,如果不是恩师陡然战死,牧渊辞官,或许早成了一段佳话。
叶珏点点头,“我猜她可能是想查当年的军需案。”
当年北疆战事吃紧,协理兵部的钱昌民供应军需、粮草不利,恩师、兄长才全部阵亡,后来牧渊拼死斩杀敌首,才力挽狂澜。
每每回想起战事的惨烈,牧渊的心都痛得滴血。
钱昌民因此被革了职,没想到短短四年,就又当上了兵部尚书。
恩师是为了救牧渊才殒命的,岳彤是恩师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人。所以,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她有事的。
牧渊蹙眉想了想,问:“王爷可有办法将她调离?”
“能倒是能,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否则,保得住这一回也保不住下一回啊。”
“我知道了,多谢。”牧渊轻轻点了点头。
叶珏将一个白瓷瓶放在牧渊手里,那瓶子瓷质细腻通透,闪着莹润的光泽,“这药虽不能解你的毒,却能短期镇住毒性,方便你行事,不过这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切记不可多用。”
牧渊终于淡淡一笑,拱了拱手:“多谢王爷。”
叶珏问:“你就不怕我害你?”
“王爷若是有心加害,刚才何必多此一举?”
叶珏也不禁笑了起来,“此地我不便久留,就此别过。”
牧渊送走了叶珏,推开房门,就见门口两个披坚执锐的精壮汉子“噌”地一声亮出钢刀,交叉成十字形揽住去路。
这种刀长且曲度上翘,刃口弹性好,设计精巧,锋利异常。是牧渊为将时参照游牧民族的兵刃特意设计的。
为了打造上佳的武器,他曾几夜没合眼,组织人力、物力设计、锻造。可现在兵士却用这些武器拦他。
冰冷的霜刃印着他清澈的寒眸,牧渊叹了口气,跟一个汉子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见叶琛走了进来。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牧渊,“找朕做什么,怎么,想通了?”
今日牧渊自尽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叶琛有时也奇怪,自己应该是恨牧渊的,但在他濒死的时候却莫名的害怕。
也许,越恨他,就越想与他纠缠下去,永生永世地纠缠下去。
牧渊淡淡扫了他一眼,“陛下,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叶琛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想出宫,你知道该怎么取悦朕。”
牧渊强压心中的厌恶,他记得叶琛以前没有断袖之癖啊,怎么当了皇帝就性情大变了呢?
“陛下,老师生前曾撰写兵书,尚为完成,我想代他写完,帮老师传世。”
叶琛眼睛一亮,他知道牧渊师徒都善于用兵,如果能人、书两进真是太划算了。
“可以,不过你要让朕高兴了才行啊。”
他声音低沉阴郁,隐隐带着一丝笑意,牧渊只觉冰冷的寒气从足底冒出。
忽然腰间一紧,紧致削薄的细腰被人环住,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
牧渊下意识地挣了挣,但片刻之后,攥紧的拳终于颓然松开,清俊的脸上浮起自嘲的笑。
如今,这份羞耻侮辱反倒成了他交换利益的唯一筹码。
俯仰由人,不过如此。
翌日一早,叶琛果然兑现承诺,放牧渊离宫。
他不怕牧渊趁机出逃,毕竟,牧家满门的性命可都在他手心里攥着呢。
牧渊一出宫门就服下了瓷瓶中的药。
不大一会儿,他就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一股暖流缓缓在体内流动,浑身的无力感和肺腑之间的寒疼很快都被荡涤干净。
不愧是商国灵药,真是好用。
太阳刚从东边露脸,轻薄的层云都被染上了浅红的霞彩。
道路上是一片潮乎乎的晨雾,两边的坊里都袅袅升起了炊烟。
轻轻浅浅的雾气混着些微的炊烟,扑在牧渊的脸上。
牧渊四处打量,周遭景物一切如旧,人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蓦地,耳畔传来极为细小的响动,牧渊脸色冷凝下来,纵然武功被废,高手的敏锐性还在,心知被人跟踪了。
叶琛的探子如附骨之蛆,如影随行。
牧渊故意在道路上闲逛,等二百声开市鼓响了之后,就进了西市,先去成衣铺买了件圆领外袍包好了带着,然后专往人堆里扎。
趁探子不备,身形一折,钻入酒肆。换了外套,又将旁桌的斗笠带了,才从后门匆匆去了。
他费了好一番周折甩掉来人,停在了恩师的府邸前。
记忆中的府邸原本轩窗掩映,翠竹千竿,如今,脱落的墙皮斑驳了岁月,丛生的杂草荒芜了屋脊。
牧渊的心头蓦地如同被狠掐了一把,火辣辣地痛。
黑漆漆的府门骤然开了,来人一身戎装,身量纤细,一张芙蓉面唇红齿白,虽然头戴幞巾,脚蹬驼靴,依旧难掩飒爽英姿。
来人正是牧渊的师妹岳彤。
岳彤先是一愣,然后,盈盈如水的美眸中瞬间起了雾,她曾想过无数次,再见到他时会说些什么,然而,满腹衷肠却只化成了一声叹息。
“你居然肯回来?”
就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了。
恨吗?恨的。
她有怨恨牧渊的理由,从备受宠爱的掌上明珠一夜之间丧父,唯一可以依靠的师兄又辞官远走。
岳彤一夕间失去了所有的庇护,如今再见故人,压抑已久的委屈如潮水汹涌。
牧渊心中也百感交集,往前一步,“阿彤,我特意来找你。”
岳彤定定地望向他,眼中似有前言万语,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安静得只有风动椴木枝叶的沙沙声。
“找我?”岳彤笑了一下,冷冷地、不带任何温度地笑了一下。
她缓缓抬眸凝视着他的眼睛,“当年不告而别,现在才想来找我,是不是太晚了?”
悦耳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固执与不甘。
牧渊张了张口,自知无可辩驳。
老师过世,他曾将岳彤做了妥善安排,可在意识到新皇的猜忌时,就有意疏远岳彤。
虽然是为了不让她受到牵连,但的确也使她失去了依靠。
终究,是他没有照顾好她。
他稍稍垂下头,“我确实有负老师所托。让你受委屈了。”
泪水顷刻间涌出,岳彤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任眼泪顺着颊边滴落。
她打开了他递来丝帕的手,吸了吸鼻子,“不用你管。”
牧渊也难受,等她心绪平复了一些,才道:“阿彤,别再做典吏了,太危险了。”
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焦急和关切。
心门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岳彤提高了音量,激动地说:“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管我,牧渊,你不觉得自己太多管闲事了吗?”
岳彤浑身细颤,平时的冷静自持全都不见了,擦了把眼泪,夺步要走。
牧渊一把扣住她的胳膊,恳道:“我知道你在追查老师的死,你放心,我帮你做。”
岳彤被他戳中,惊诧地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牧渊心头一沉,原本只是简单的试探,如今看来叶珏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老师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若涉险,他怎会安心?”
一提到父亲,岳彤的眼尾又闪过泪意,就听牧渊继续道,“那件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岳彤抬眸,心绪复杂地望着牧渊,如水的美眸似乎在问:你说的当真?
牧渊太了解岳彤,她的一个眼神就袒露了所有,于是安抚地点点头,“当年老师是因我而死,如果是人为,我一定会为他讨回公道的。”
北疆一站,恩师、长兄、同泽都没有回来,牧渊一直郁郁自责,归为己咎。
更何况,保护师妹早成了他的一种责任,所以说得掷地有声。
岳彤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叹息般轻语:“你怎么回来得这样迟?”
牧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感受到清冷又熟悉的气息,岳彤心防顷刻间决堤,一头栽进牧渊怀里,尽情地袒露自己的脆弱。
心上的伤口虽未愈合,索幸那个人也未曾远去。
如今他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滚烫的泪水顺着衣领流进脖颈,刺得他心头宛如扎入了一根根细细的刺,密密麻麻地痛。
他轻轻地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像儿时一样,轻抚着师妹的背。
太阳渐渐升起,和煦的日光穿过扶苏的枝叶洒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她感受着他胸口低缓的起伏,心也跟着安宁了下来。
良久,牧渊才柔声问:“阿彤,这些日子你查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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