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叶琛半昏半醒间只见到了一抹虚影,替他荡开毒箭、兵刃,背起他突出重围。等叶琛醒来,那人却杳无音迹。
既然认准了牧渊是主谋,寻找恩公的事自然就着落在他的身上。
叶琛脸上流漏出少有的真诚,说:“这样的恩公,若是被朕找到,一定要好好地请到皇宫来,加官进爵,以报救命之恩。”
牧渊听了这些陈年旧事,剔透的黑眸沉静得像一湾深潭,只淡淡地点点头,“确该如此。”
叶琛面容一肃,声音转寒:“朕向来恩怨分明,有恩的报恩,有仇的嘛,自然也不会放过。”
他神情中透着难耐的侵占欲,最后几个字被恶意的加重放慢。
牧渊闻言瞳孔倏然一缩,苍白的脸上顷刻间退去了最后的血色,身体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上次被惨烈地羞辱、伤害后,那种感觉如剥骨抽筋,他宁愿死也不想再来一次。
叶琛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嘴角浮起一丝彻骨的冷笑,“这就怕了,好戏还在后头呢?慢慢享受吧。”
他身子前倾,一把楸起牧渊的头发,迫使他抬头,视线紧紧锁死在对方身上。
牧渊闭了闭眼,脆弱的喉结在修长优美的脖颈上微微滚动。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容,彼此的眼睫都分毫毕现。
蓦地,仿佛有极小的电流在叶琛体内乱窜,带着一种莫名的快感和急迫,他焦渴难耐地舔了舔嘴唇。
却听牧渊忽然反问:“陛下,草民多年军功,竟换不来引刀一快?”
他不是邀功,只是退无可退之下,问出了心底的不甘?
每一个浴血的战士都应该得到尊重,而他呢?
青史上的赫赫战功,落下的满身伤病,却连痛快地一死都换不来?
他明明还很年轻,抬眸之际,眼里流泻出浓浓的悲愤,和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叶琛动作一顿,难堪之色在脸上一闪而过,“朕不是给你赏赐了吗,还提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赏赐?
呵,亲人的伤逝,健康的摧残,到头来却换来一盘冰冷的铜臭,和一杯散去武功的毒酒,真是讽刺。
牧渊垂眸敛起眼中的悲凉,身上的暖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彻心扉的绝望。
“你们武将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冲杀,不都是为了金银富贵吗,朕已经给过,你的军功就算清了,朕劝你别贪得无厌。”
“原来,陛下是这么认为的。”
牧渊清冷的目光迎上叶琛不屑的视线,眼前的帝王让他陌生,陌生到彻骨生寒。
自己的一腔热血,拳拳之心,竟被曲解为贪图富贵,恋慕权势?
叶琛竟然会这么想他?
这还是那个胸怀大志,谦恭友让的叶琛吗?
或许自己从未看清过他。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墙角蹲着只兽形镂雕香炉,吐着甜腻的暖香,似乎能把人的骨头暖化。
叶琛被暖香刺激,边喘着粗气边把牧渊按在床头,急不可耐地将手往他衣襟里探。
感觉到对方身体轻轻战栗,耳边是牧渊微弱的呼吸,像是害怕,又似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叶琛心里陡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愉悦,无论天骄,抑或奸佞,皇权之下皆为尘土。
这个人、这具身体,他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掌控了。
更何况,对方越清冷,他越兴奋。
叶琛被束起的黑发上别着支雕龙纹的发簪,随着动作一起一伏,被漏进的日光照得金灿灿的夺目。
牧渊脸上隐隐浮现起悲怆,趁着叶琛低头的空当,骤然拔下发簪,手腕一翻,刺向自己的咽喉。
叶琛虽然正在兴头上,但始终拿眼角瞄着牧渊,电光火石间,急忙以掌为刀猛切后者手腕。
但牧渊动作太快,刺入的角度又刁钻,在叶琛全力阻击下,簪尖一歪,还是在下颌上开了条浅浅的口子。
“叮当”一声,簪子颓然落地,发出来清脆的金属铿锵声。
叶琛紧紧扣住牧渊手腕,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吼道:“你干什么?!”
长久以来,在叶琛的记忆中,牧渊就像生长在石缝中的一竿翠竹,外表温润出尘,骨子里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和韧性。
在任何情况下,他都该坚韧自持,从容不迫的。
这样决绝的牧渊他还是头一次见,震惊之余,也有几分慌乱。
“牧渊,你就这么不识时务吗?”他恼怒又不解,“你可知有多少人想爬上朕的龙床,朕宠幸你是你的福气,别不知好歹!”
眼前人充耳不闻,漂亮的眼睛如一潭死水,黯淡而绝望。
他是真的想死吗,还是欲擒故纵,得陇望蜀?
叶琛深深吸了口气,面容在日光里显得异常阴郁,“能承朕雨露,锦衣玉食地养在宫里已是朕格外开恩,你还有什么不满,一味要死要活地胡闹?”
牧渊眼珠微微动了动,终于有了些聚焦,清冷的目光落向叶琛。
叶琛心烦无比,“朕知道你恨朕削了你的权,可你怎么一点不顾全大局,谁不是靠论资排辈熬上去的,单靠才略军功就能上位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这就是他曾殚精竭虑辅佐的叶琛吗,以前的那些礼贤下士难道都是装的?
牧渊压住嘴角的讽意,“陛下,草民早无意官场,你的那些‘恩宠’更是无福消受。”
叶琛见他油盐不进,恼怒得眼底都红了,他能解释这么多已经放低姿态了,他知道牧渊已死相逼是以退为进,图谋更多的利益。
不然,无论朝堂还是后宫,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地奉承他、效忠他,牧渊凭什么能够免俗?
他咬牙切齿,“好好地侍奉朕,若再图谋别的,想都别想!再闹,朕就……”
牧渊抬眸倔强对视,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朕就杀了你牧家满门!”
牧渊蓦地笑了笑,“敢问陛下,我身犯何罪,竟要诛我满门?”
是呀,牧渊纵然抓不到刺客也罪不至死,叶琛一时语塞,只得冷声说:“你抗旨不尊,就是死罪。圣人的忠肃之道你都白学了吗?”
其实,叶琛既恼火又无奈,牧渊如果多顺着自己一些,把当年的情况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也许他会从轻发落,根本没想过治牧渊死罪。
他明明已经仁至义尽了,牧渊就是不吐露半句,害得他至今都不知恩公是谁,怎么能不窝火?
自己如此屈尊纡贵了,牧渊还冥顽不灵,分明是自讨苦吃。
更何况,身为帝王,他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牧渊,自然也不例外。
“圣人只教草民以身死国,何曾教过以身伺君?”
牧渊白皙的脸上印着一串血珠,两厢对比,愈发刺目,可却都不如说出的话刺耳。
叶琛的怒火一个劲儿地往上窜,手指不由攥紧了几分,牧渊的腕骨都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朕知道你喜欢皇兄,朕现在就把他宰了,让你付出代价!”
叶琛如同着了魔,越是求而不得的感情,他越要勉强。
牧渊一诧:“是我触犯了圣颜,关王爷什么事?”
叶琛的怒火在心门烧得旺盛,骤然板住牧渊肩头,暴怒地咆哮:“好,朕今天就给你个明白!”
“朕才回宫两天,叶珏就三番五次地恳求要见你,还敢说你们没私情。你们欺君罔上,当朕是傻子吗?”
牧渊闻言心头暗暗一叹,轻轻喘了口气,道:“王爷怕是有什么误会,可否容我跟他解释清楚?”
手下的动作一顿,叶琛双臂撑着床板,眯起冷锐的鹰眸审视对方。
……他不会是骗朕呢吧?
就见牧渊疲惫地闭上眼,瘦削的脸上是会意后的默然。
叶琛心潮涌动,若真能绝了他的念想也好。
于是,冷声说:“好,朕准了。”
“去把叶珏叫来!”他转头吩咐完又移回视线,仿佛凶狠的厉鬼,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若是敢骗朕,当知后果。”
牧渊蹙眉点了点头,清隽的脸上是绝望之后无尽的空白。
叶珏进来的时候日已西坠。
叶琛故意吊着长兄的胃口,在他惶急无措,心烦意乱的时候才放人进去。
屋子里没有掌灯,牧渊安静地坐在暗处,点点碎光漏进屋里,窗外树影扶苏,偶尔传来一两声宿鸟的懒鸣。
天啊,人比秋夜还清冷。
叶珏支走了宫侍,挨着他坐下,热络地伸出手想握牧渊的手,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叶珏丝毫不觉尴尬,殷勤道:“牧将军,我们可算是又见面了。让本王好生惦念。”
牧渊的视线漠然地在叶珏脸上扫过,又垂眸继续盯着地面,淡淡道:“我早就不是将军了。”
叶珏装作听不出语气里的疏远,讪笑着道:“说句大不敬的话,都是老二胡闹,你当年救了……”
“当年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牧渊飞快地打断,终于正视叶珏一些。
牧渊的脸色雪白,唇也血色淡薄,唯有那双黑眸清澈明亮,无论名动一时,惊才绝艳的将军;或是繁华褪尽,深陷泥淖的囚徒,都一如往昔的沉静平和。
叶琛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躲开了他的眼神:“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又忙不迭地解释:“当年都是我权欲熏心,非要行刺叶琛,连累了你。唉,我、我真该死。”
牧渊心头雪亮,缓缓开口:“我替你抹去痕迹,缄口不言都是先帝的旨意。先帝对我有再造、知遇之恩,我做这些只是报恩,你不用有负担。”
叶珏表情松懈了些,仍不放心地试探:“为什么不告诉老二是你救了他呢?”
牧渊厌恶地抬眸,眼里含着无尽的讥讽。
笑容顷刻僵在脸上,叶珏把后半截话硬生生卡在嗓子里,识趣地闭了嘴。
叶珏进来的时候日已西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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