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闻的汤药濡湿了时影的衣襟,沿着紧抿的嘴唇尽数流了出来,太医正急得满头大汗。
“这样下去不行啊,药根本灌不进去。再这样下去人是熬不住的。”
长公主盯着时影看了半晌,负手身后狠下心说:“撬开他的嘴,给我灌,必须把药给灌下去。他如果死了,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时影浑身滚烫,感觉哪儿哪儿都疼,胸腔里如同火烧针刺般。
小王爷说的没错,他活着就是受罪,他如今是定北王府唯一的血脉,就要受着这般的罪罚。定北王府的一切都将由他背负,可他不甘啊!他定北王府铁骨铮铮,怎会沦落至此啊?
牙冠被人用力的撬开,温热呛喉的汤药直往嗓子眼里冲。苦涩的味道呛湿了他的眼角,他好像听见长姐说给他拿了糖腌梅子,嘴角浮起一抹撒娇的笑意。
“接下来就只有等了,如果明日人能醒过来,那就算是暂时保住性命了。”太医正抱手行礼跟长公主禀报。
长公主微微对着太医正一福:“还要劳烦太医正这几天在府内照拂着。”
太医正连忙闪身到一旁,没敢受长公主这一礼。他没想到长公主为了这么一个被圈禁的未婚夫婿,竟向他一个臣子行礼,看来长公主对这位还是有些情分的。
***
帝师万维辅缓步走下马车,颤巍巍的来到公主府门前,迟迟不敢往前。他打心底里害怕,怕自己悉心教养大的孩子会走在他前头、怕他捧手心里的孩子以后会多伤多痛、怕......他有太多的怕。
自从知道北境和定北王府出事,知道时影被押解进京后,就以帝师的身份给皇上写了封密信,求皇上在没查清所有事情前务必保住这孩子。
日夜兼程的从江南赶往京城,路途中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这孩子的消息,直到前两天才收到消息,知道了时影在昭狱受刑,又险遭杀害,如今更是被百里弘毅下毒;哪一件都是他这个老师不能接受的。
长公主带着太医正在府门前侯着,看见他下了马车,赶紧上前俯身行礼。
“老师,一路来,身体可还好?”长公主行礼后赶紧上前搀扶。
“公主大礼,实不敢受,老朽还好。只是这心里挂念着无忧。”万维辅躬身要给长公主行礼。
长公主侧身,不受礼:“老师,学生怎敢受老师的礼。”
说着虚扶着万维辅进入府中:“老师暂且安心,前两天灌下药,已经醒过来了,太医正说暂无性命之忧。”
几人说话间来到了时影的房门外,门外有两名侍卫把守着。
万维辅看了看两名侍卫,转头看一眼长公主,眉眼间似有责怪之意。
长公主无奈轻笑:“老师别误会,这两名是我公主府的侍卫,并不是皇上派来的。我派他们来是为了护他,您也知道之野那性子。”
万维辅重哼一声:“让那威风的小王爷这两天有空来见我。”
***
盯着床上躺着的时影,颤抖着伸手抚上他的发,见他瘦削的脸庞、身上包扎的棉布渗出斑斑血迹,不禁老泪纵横。
“无忧,老师来了。”万维辅沙哑着声音唤道。
长公主眼角挂泪:“老师放心,我们都会尽力的。”
太医正端着药走了进来,万维辅连忙接了过来:“今后,这孩子的身子还得靠您了,这个恩情我来日必报。”太医正连称不敢。
万维辅小心的给时影喂着药,满是皱纹的手擦拭着溢出药的嘴角:“无忧,老师来了。”
时影喉间呛咳,眼泪和药都呛了出来,伸手扯住万维辅的衣角:“老师,无忧...无忧怕是熬不下去了。”
万维辅哽咽:“无忧啊,定北王府只剩你了;老师也只有你了。你长姐和孩子都没了,你姐夫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了。老师没了儿子、儿媳和未出生的孙儿,不能再没有你了。你就是老师的儿啊。无忧吾儿,你断不能心存死志啊,为师苟活于世,只有你了。”
时影瞬间泪如雨下,哽咽:“老师...”
***
次日皇上犒赏铁甲军,宫中也摆开了宴席,百里弘毅率领军中将领入宫。
百里弘毅身着朝服,绣着四爪盘云蟒纹的蟒袍透着股烈烈杀伐之气,入座后与人讲话时又玩世不恭、痞气尽显。
周围的文官都埋头饮着酒,又偷瞟着这位小王爷。都暗自的揣度着是不是要参这位一本,毕竟他违背皇上的旨意给北境的那位下毒,可又没人敢当这个出头鸟。
百里弘毅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有些蔫蔫的。
铁甲军左统领卢超侧头用胳膊碰了碰他:“怎么了?昨晚出去喝酒了?还没酒醒?”
百里弘毅半靠在椅子上:“没有,就是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冲动下给北境那位下毒。”
卢超一口干掉自己杯子里的酒:“北境那样的惨状,我们谁都恨,都需要一个泄愤口。再说,命不是保下来了吗?”
百里弘毅拎起一串葡萄,把最下面一颗咬进嘴里:“是暂时保住了,那毒可是迟鸩,无药可解,最多三年时间,每天都备受折磨。”
“那就想办法让他少受折磨,什么无药可解?只不过没找到对症的药而已。”卢超丢下手里的水果,拍拍手:“去不须山找找老道吧,他不是最擅毒医吗?”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这几天的事情忙完后我就亲自去。我愁的是过两天要去公主府见老师,不知道怎么面对。”百里弘毅尴尬一笑。
卢超拍了拍他肩头:“行了,错已然铸成,那就去面对,去解决。”
***
百里弘毅打马过街,与正巡街的羽林卫撞了个正着。羽林卫统领王磊勒马见礼:“小王爷,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去休息吗?”
百里弘毅翻身下马,搭上王磊的肩:“听说时影是你们押解回京的?”
王磊看了看左右的军士:“你们继续巡街。”
看着军士们走远,王磊才说:“要说,那小世子也是可怜,才从江南回北境半月,就出了这事儿,全府都没了。押解的途中就跟没魂了一样,只会说定北王府没有叛国。”
“那昭狱里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就差点儿死了?”
王磊谨慎的看看左右,低声说:“昭狱的兄弟也是没有办法,是太后身边的总领太监万福公公拿着懿旨来提审的人,中途让兄弟们用刑棍。安排的兄弟是手上有功夫的,看着打得挺狠,血肉模糊,实际上不伤筋骨,只破皮肉。后来,万福公公拿到画押的供词后,就给那小子贴加官,我们也不敢上前啊。好在长公主来得及时,要不那小子早就没了。”
百里弘毅拳头攥得咯吱响,呢喃着:“万福公公吗?”
“谁说不是啊。要说这小子也命苦,一夜之间家没了,成了孤儿,又受了刑,差点儿没了命,如今....”说着还用眼角余光瞟着百里弘毅。
百里弘毅心知自己下的毒对时影来说是一道催命符,但现在后悔也晚了。
百里弘毅拍了拍王磊的肩膀:“行,改天请兄弟们喝酒,谢兄弟们手下留情。这事儿也告诉兄弟们,烂在肚子里,别给自己惹麻烦。”
***
晚些时候婢女送来了饭菜,时影躺床上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目光盯着眼前挂着的床幔,背上和脚上的伤传来阵阵疼痛,他忍着痛闭眼假寐。
后半夜细雪纷飞,听着窗外枭鸟啼叫。时影忍痛费力的坐起身子,就见老师掀开门帘跨步进来。
“吃饭吧,傍晚就没吃。”万维辅伸手把饭菜端到了床前的小几上。
师徒两人见面后没有提过北境、没提过定北王府,更没提过亲人的离世;那是师徒二人心照不宣的伤口,他们都隐忍的遮掩着,自以为掩盖得很好,却不知这伤痛是共存的。
细雪纷扬飘洒的落窗前“老师,对不起。”时影紧扣手指,盯着窗外的雪,貌似一眨眼就会落下泪。
万维辅嗓音发涩:“放心,他们的尸身都已经派人去收殓了。走的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不是?我们不能让他们背负着骂名走啊。”
***
时影昏沉沉的睡着,脑中叫喊声、刀兵声逐渐响起,漫天的血色遮掩了目光,时影深陷这血色和刀兵中,看不见任何人。砍杀声就在耳畔,温热的鲜血迸溅在脸上。他又看见了近在咫尺亲人们的尸体,粘稠的血液顺着脸庞往下淌。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颤抖着从梦中醒来,大汗淋漓。
今日电脑有点问题,暂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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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