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宁可文的声音轻柔，不似平日的明媚，我却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宁可文。

但很快，宁可文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祝贺学姐！我们未来优秀的徐博士。”

我有些赧然，急忙伸手捂住宁可文的嘴。

“不一定能顺利毕业呢。”

宁可文眨了眨眼，手上传来迟来的湿润触感，我一下子将手收回，却被宁可文一把抓住。

“学姐这么厉害，当然可以。”

宁可文抓住我的手腕，我的手轻轻地贴在她的脸上。

一开始与宁可文保持联系，大概是我仍然抱着听到乔憬消息的卑劣心理。

宁可文偶尔会提到乔憬，得知乔憬依旧完美而优秀，我却生出一种安心感。

这样就好。

接下来两年，我按部就班地生活，宁可文选择留在S大读研。

我问宁可文怎么不出国，宁可文朝我眨了眨眼：

“我走了，学姐不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有些无奈。

“万一学姐想我想到偷偷哭呢？”

我习惯了宁可文的插科打诨，只是叹了一口气：

“你应该为你自己考虑，而不是——”

宁可文直接上手捂住了我的嘴。

我博二的时候，宁可文研一。

宁可文这学期都在实习，在S市的时候也在外面租房也不在学校。

我又回归了寝室、实验室和食堂三点一线的日子。

宁可文时不时给我发消息，算是我枯燥生活的一点乐趣。

一天晚上我刚离开实验室，在校园里漫无目地闲逛，宁可文发消息说她给我准备了一个惊喜。

突然，有人叫住了我。

“师姐！”

我转身，是和我一个实验室的师弟。

“怎么了？”

我看向来者，对方的脸涨得通红。

“我……我想想问问师姐有没有……”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奇异的，却没有任何慌张感。

我朝他笑了笑，“抱歉，我喜欢女———”

“她喜欢的是我哦。”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我被宁可文一把拉入怀中。

“我是她女朋友。”

对面的师弟也没料想到事情的发展，匆忙向我道歉之后便迅速溜走了。

“你不是在——”

“学姐，这么久不见，你就想对我说这个？”

宁可文有些幽怨地看向我。

“谢谢你刚刚帮我解围了。”

“万一我是认真的呢？”

“什么？”我一时愣住了。

但没等我继续思考，宁可文说出了让我直接宕机的消息。

“乔憬要回国了。”

11

我们还保持着我被宁可文揽入怀中的姿势。

我猛然推开宁可文，大脑一片空白。

那些我刻意忘却的记忆，与乔憬相处的细节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

宁可文狠狠攥住我的双臂，我倏然清醒，看见宁可文眼底的一抹哀伤。

“对不起。”我垂下头，声音有一些颤抖。

“姐姐。”宁可文的声音很平静。

“和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我和宁可文并肩坐在湖边的长椅上。

我从遥远的高中时代讲起，宁可文没有打断我。

“就是这样。”我自嘲地笑了笑。

“我就是这么一个胆小又龌龊的人。”

“对最好的朋友产生那种不可言说的念头。”

宁可文漂亮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我。

“姐姐，你不是胆小鬼，更不恶心。”

她牵起我的手，不顾我的诧异，与我十指相扣。

这次我没能抽开手，宁可文修长的手指此刻充满了力量。

“和我试试吧，姐姐。”

“把你给乔憬的爱，分我一点就好。”

我沉默了一会。

“这对你不公平。”我摇摇头。

宁可文此刻却粲然一笑。

“把我当成她的替身也可以哦。”

“毕竟乔憬，可是我的亲姐姐。”

大抵是看见我猛然放大的瞳孔，宁可文这时松开了我的手。

她轻轻捧起我的脸。

“乔憬可没有学姐想的那么完美。”

一种强烈的背德感卷席了我。

“你们不是……关系不错？”我磕磕巴巴地开口。

宁可文却没放过我。

“不要转移话题，学姐。”

“如果你说五年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宁可文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

“只不过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罢了。”

“她甚至都不想承认我是她妹妹哦。”

的确，乔憬向我介绍宁可文的时候，也只是用学妹简单带过。

但我来不及细想，宁可文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所以，姐姐，我们试试吧。”

12

“你喜欢我？”

我看向宁可文。

“还是因为我喜欢乔憬，所以你把我当做和乔憬竞争的工具？”

宁可文却不恼。

“我以前叫乔可文。”

“我现在已经没有乔家的继承权了。”

“我喜欢你，是宁可文喜欢你，不是乔可文。”

“乔憬怎么样都与我无关了。”

宁可文将头埋在我的肩上，声音有一些沉闷。

“我有时候挺羡慕乔憬的。”

“姐姐讲了这么久，不如也听我讲讲我的故事。”

宁可文语气平缓，仿佛在讲一个毫不相干的事情。

“乔憬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也是我那个爹的第一个孩子。”

“我是乔城第一任女朋友的孩子。”

“我妈也是个傻的，”虽然这么说，宁可文的语气却是难得的温柔。

“她总觉得自己最先认识乔城，乔城真会娶她。”

“乔城就是个孬种，一辈子都在靠女人。”

“落魄的时候吸着我母亲的血，后面踩着乔憬母亲上位，乔憬母亲一去世，这货又和新的女人结婚了。”

“我妈去质问他，被他现在的妻子发现了。”

“那个女人送走了乔憬，然后找人开车撞死了我妈。”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宁可文，这些深入灵魂的伤痕并不是简单的言语可以抚慰。

我抱住宁可文，轻轻拍了拍她。

但宁可文却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和乔憬联手把那个女人送进牢里了。”

“我真的很羡慕乔憬，可以有人能毫无保留地爱她。”

“一开始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有人会为了爱情可以放弃一切。”

“我妈是这样，学姐你也是这样。”

“后面我才觉得，学姐这么好的人，不应该这么痛苦。”

宁可文的声音带上了颤音。

“我喜欢你，学姐。”

“如果那时候是我先遇到你，是不是我也能有机会？”

“乔憬要回来了，我好害怕，是不是只要一有她的消息，你就会把我忘得干净？”

“学姐，你把对乔憬的爱，给我一点，好不好？”

13

我从未见过宁可文这般失态。

我屈起手指，擦拭着宁可文脸上的泪水。

“乖，别哭了。”

我叹了口气。

“我担心你委屈。”

宁可文见证了我最爱乔憬的那几年，也见证了我那段最狼狈的时光。

“我不委屈。”宁可文小声说道。

“这还不委屈。”

我反客为主，捧起宁可文的脸。

“我们试试吧。”

这次呆住的人成了宁可文。

“什……什么？”

我想我总得放下乔憬了。

“我说我们试试吧。”

看着难得呆愣的宁可文，我问道：

“你说要给我的惊喜，就是这个？”

宁可文突然有一些慌乱。

“不是，我从来就没有强迫学姐的想法。”

“只是学姐这么好，我害怕我再不开口，我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宁可文有些笨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前段时间跟着带教去了趟Y国，觉得很适合学姐就买下了。”

我打开小方盒，里面躺着一枚胸针。

“这是——铃兰花？”

我拿起胸针，举到眼前，白色的花朵像是某种贝类，在灯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芒。

“铃兰花的花语是没有阴霾的纯粹。”宁可文将胸针别到我的胸前。

“还有再次降临的幸福。”

“我希望学姐幸福。”宁可文与我十指相扣。

“永远幸福。”

宁可文直直地看向我，一字一句说道。

我嗯了一声，同时我的手机响起了一条特殊的消息提示音。

是我给乔憬设置的特殊提示音。

三年了，我与乔憬都没有再联系，我也没有更换这个提示音。

时隔三年，这个声音再次响起。

我手一僵，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14

不想让宁可文察觉异样，我按下心中的疑惑，安慰自己可能只是误触。

我甚至不能准确评价自己的心情。

但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惊喜。

我假装看了看时间，确实是乔憬的信息。

“你明天不上班吗？”

今天不是周末，我看向宁可文。

“刚结束一个项目，我请了两天假。”

“学姐呢？最近有空吗？”

我朝宁可文笑了笑，“我们实验室刚接了一个横向项目，最近比较忙。”

我说了谎。

实验室确实接了项目，但难度不大，分给了几个刚入门的师弟师妹。

我需要一些时间，去给宁可文一个更加正式的答复。

我心中的宁可文，不应该这么卑微地向别人祈求爱意。

我希望她永远明媚，不要再患得患失。

我不想让宁可文再经历和我一样的痛苦。

“但周末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

我很少主动邀请宁可文，看见眼前少年的眼眸倏然亮起，我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宁可文的头发。

“今天很晚了，先回去休息吧。”

今天的宁可文格外的好说话，好像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反对。

回到宿舍，我点开那个许久未用的聊天框。

乔憬的信息很简单，是她一贯的言简意赅的风格。

“徐然，我要回国了。”

接下来一条消息隔了几分钟。

“要一起吃个饭吗？”

我盯着聊天页面出神，看了看上边还停留在三年前的聊天记录，我缓缓地打出回复：

“好。”

然后点开乔憬的头像，取消特殊消息的提示音。

我和乔憬约了周末晚上的一个时间。

我如约来到餐厅，看到了那个我三年未见的身影。

乔憬依旧耀眼。

三年未见，乔憬的气场更加冷冽，原先隐于暗处的锋芒如今无需刻意展露，也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好久不见。”

我的内心却十分平静，我想我真的放下乔憬了。

“抱歉，之前给你带来困扰了。”

我其实没有想过我和乔憬还会再见，还是乔憬主动的提出的见面。

“没有困扰。”乔憬停顿了一会。

“是我应该道歉。”乔憬垂下眼眸，“那段时间，我家里情况有些乱。”

“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三年了，我终于等到了乔憬的求和。

但已经回不去了，喜欢乔憬太累了，我太累了。

乔憬刚离开的日子，又恰逢我学业压力最重的时候，我整天浑浑噩噩，宁可文带我去找了心理医生，苦涩的药片吞下，一切情绪仿佛都被抽空。

我摇了摇头，“没必要了，乔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宁可文告诉了我她们的过去，我大抵也知道，乔憬光鲜的外表背后，也是血淋淋的一条路。

但谁不是呢？

我、宁可文、乔憬，都一路磕碰地走到现在，却又想尽力维持着体面。

当年没有说开的那些话，如今也没有必要再提起了。

我闭上眼，缓缓开口：“我和宁可文在一起了。”

15

餐刀划过餐盘，发出刺耳的声响。

“为什么？”乔憬地话语有些酸涩。

“她喜欢我，我喜欢她。”

“就这样。”

乔憬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抓住我的手腕。

“徐然，我不信你就这样放下了。”

我第一次想用脆弱来形容乔憬。

“你再等等我好吗，再等等我，等我处理好乔家的事……”

我看见乔憬眼底的哀求。

我看过一句话，说人终究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束缚一生。

我与乔憬认识八年，横跨我中学到大学时光。

如今我不想再将自己束缚在名为乔憬的牢笼。

“我等不起了，乔憬，我累了。”

“宁可文可以，我为什么不行？”乔憬将我的手腕捏的发红。

我吃痛地皱眉，乔憬急忙放手，“抱歉……”

“但再给我一些时间吧，最后一次……”

我沉默了，乔憬眼底的绝望越来越重。

包间门被人猛然打开，宁可文抓住乔憬的衣领，声线因愤怒而有一些颤抖：“你有什么资格让她再等？”

“你知不知道你不告而别对她伤害有多大？”

“当初断绝关系，现在凭什么要求她继续爱你？”

“肆无忌惮地消耗别人的爱意，你和乔城有什么区别！”

我上前拍了拍宁可文，示意她放开乔憬。

宁可文的眼里满是悲伤：

“姐姐，事到如今，你还要站在她那一边吗。”

我摇了摇头，走到乔憬面前。

轻轻开口：“都过去了，乔憬。”

都过去了，我们痛苦的过往，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意，都过去了。

“乔憬，你的未来，不在我这里。”

我用纸巾轻轻抚去乔憬眼底的泪水，给了她一个轻柔的拥抱。

我们都知道，从这之后，我与乔憬的故事，正式画上了句号。

“会有更多人爱你的。”

我看向乔憬，但她眼底的悲怮，明晃晃地告诉我——

不会的，再也不会有人如你一般爱我。

我转身看向宁可文，小声说道：“我们走吧。”

我们再一次离别，只不过这次站在原地的人变成了乔憬。

16

我和宁可文走在江边，城市夜晚辉煌的灯火让寒冷的夜晚也多了几分温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宁可文讨好般的牵起我的手，“想约学姐晚上吃饭，但学姐不回我消息。”

“然后呢？”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然后看见学姐跑来这边，我就跟来了。”宁可文的眼神有一些幽怨。

我笑了出来，我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了。

我牵起宁可文的手，在宁可文诧异的眼神中，我拉着她开始沿着江边奔跑。

傍晚的江边有不少夜跑的人，只是我们的打扮与穿着轻便的行人们显得有一些突兀。

但终究只是路人，他们也不会在意曾有两个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宁可文没有说话，只是一直跟着我，我们跑到一条有点年代的商业街，里面很是热闹，有许多卖小吃的摊位。

我们站在街道的入口外，这里没有什么行人，喧嚣与繁华离我们很近很近。

我们跑得气喘吁吁。

“那时候，乔憬就这样拉着我在那条小巷里跑了一路。”

宁可文的呼吸有一些急促。

“但现在，是我们的故事了。”

“本来想准备更正式的仪式的。”

我拿出一条项链。

“我们在一起吧。”

我双手环绕在宁可文的后颈，将项链轻轻扣上。

白色的铃兰花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我踮起脚尖，在宁可文的唇上轻轻一点。

宁可文愣愣地站在原地，泪水肆意地在她的脸上滑落。

“愿你此生再无阴霾。”

天空开始飘起小雨，商贩们纷纷支起雨棚。

“我们走吧。”我说。

不再害怕，不再痛苦，也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