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夫(人牛)一
年代微恐 肖春生×魏若来
文/小黄人茜崽
一.
麻绳子一头系在牛腿上,倒挂在门梁下头,拿剃刀拉完肉块,牛腿肚子那儿的棒骨子,就叫脚边儿上的狗娃子,叼着一头的膑骨,直往地下拽。
“大舅,牛皮子要哇,把孔眼儿剜了,赶整皮子拿,明个瞧人上门,也好给嫂做顶皮帽子!”
一手提着牛刀,一手逮着麻绳子,春生只虚虚朝于狗黑子光秃秃的大脑门儿上踹了几下,这狗娃子便哼唧几声,夹着尾巴,灰溜溜蹿去了后院。
“贫嘴子...八字还没一撇哩....”
话虽这么说,可想着月前,媒人上门,同他天花乱坠一通夸,虽只老远见过那姑娘的背影,不曾见过真容,可那身形瞧着,却是风姿娉婷,好看的紧,眼下听着东子提起王家的秀姐,黝黑的面上便是一红。
“秀儿是正经姑娘,还没上门议亲,甭学二妞子瞎喊,啥子嫂不嫂的,叫人听着不好.....”
在秀姐前头,春生其实还相过几个姑娘,只不晓得是他命里克妻,还是当真时运不齐,不是出嫁前突遭厄事,红事一朝变白事,便是没来由的大病不起,诸如此类的奇诡厄事,一回两回倒也不足为奇,可回回同他相好的姑娘,竟都不得善终,这般凑巧的厄事,又都同他脱不得干系,长此以往,庄子里哪还有好人家,敢把自家的姑娘,往这“火坑”里推。
有这“克妻”的名头傍身,又是个常造业障杀生的屠户,便是他模样生的再俊,人再勤快,愣也是没得一户人家敢来议亲。若不是月前媒婆子好心替他同外庄的秀姐牵线,怕不是还要为着这克妻的名头,多打上几年光棍.....
“做皮帽子哪用得了这么多皮子,牛屁股那儿没生蝇蛆,最齐整的,你拿去给二妞子炖了,再混着糖水儿做药膳,补气血用。”
牛皮子除了浸水洗净晾干咯,制皮帽皮手套,土方炖煮,还能充作药膳补气血,二妞子半月前才因着滑胎落了红,气血正虚着,春生惦念着他这大妹子,来时还特去县里跑了趟,拿着年前卖猪支前换来的糖票子,换了一捆子油纸包着的红糖,才带着宰牛的家伙什,来了魏家。
“成...今儿累着大舅哥你了,一会儿牛肉炖熟咯,舅哥你多吃些,晚些再拣些好肉带走,就是晚上夜路不好走,要么等着明儿天放明了,歇一宿再走。”
解了房梁上系挂着牛骨的麻绳,又将骨头前端被狗黑子啃吃过的地方,剁了丢去院后的牛棚,春生这才擦着额上湿哒哒的汗液,扭身朝于身侧的魏东点了点头。
“成....”
收起剔骨剥皮的家伙什,春生抱起脚边上摞着的几块牛皮子,就去到前院井口,打水刷洗起来,不晓得是不是因着宰杀那头黄牛前,曾近距离瞧见过蛰伏于牛皮之下,蜂窝状凸起的蝇虫卵,密密麻麻,几乎快要布满大半张牛背,不需用剔刀刮蹭,徒手轻按,蝇蛆就顺着粗大的皮毛孔隙,直往外头钻。一条条,米白色,蠕动着的蝇蛆,米粒一般,落在脚面上,抖落着碾上几脚,乳白色的粘稠汁水,便湿哒哒糊了一鞋底儿。
往常春生虽也杀过不少病牛,可同这般怖人恶心的画面,再次回想起来,还是叫他下意识便有些犯恶心。即便手里刷洗的这几块牛皮子,并不是牛背上的病皮,可到底是做皮帽子的料子,要送人的,春生还是里里外外,拿板刷多刷了好几道儿。
“大舅哥,别忙活了,肉都做熟了,好过来吃哩!”
魏东端着花碗,给媳妇儿盛了满满一海碗牛汤送去里屋,堂屋里便只剩下才从地里下活回来的魏老汉,见着春生进来了,嚼巴了几下嘴里的黄牛肉,囫囵咽下,便顶着一嘴的油光,自盆里拣起几坨坨最大的肉块,直往春生跟前儿的空碗里头添。
“春生啊,今儿还要多亏着你,俺这头老黄牛,可活了快十多年,虽不知怎得,害了病症再干不得农活,却是俺拿干草豆粕掺着鸡骨泥一口一口喂大的,肉吃着可香可嫩生哩,原也是不用麻烦你杀的,偏那庄里杀千刀的操刀鬼,昨儿进牛棚,一见着俺这牛,便胡说一通,指着俺那牛的几个脚蹄子,就说是多长了个牛趾,成精咯,杀不得,可不就是胡说八道,满嘴喷粪吗,好在咱庄里的屠户不止他一个,不然俺和东子,还真不晓得拿这黄牛如何....”
放往年,牛是稀罕物什,公社里几年才能宰一头,都是老咯病咯,只剩一口气儿的,但宰牛不比杀鸡杀鸭,脖子上来一刀放血烫毛就成,非得是杀生在行,祖上就是宰户的,扒皮剔骨起来,才不拖泥带水,庄子里,干这行当出名的,除了从前大队里负责杀猪剥牛的“操刀鬼”,就属春生,宰起牛来最利落。
“叔...你...你说啥...啥叫多长一个趾!?”
手间的筷著滑过指缝,笔直直落进八仙桌前趟着热气儿的花碗里,一时,直荡得汤水四溅,约莫是想起了些什么,春生面上原本的笑意渐收,只草草揩去溅于颊面上的汤水,便扶着桌沿儿站起了身。顾不得多做解释,春生只生冷着张脸,极是严肃的又问了一遍,这副架势,倒唬得桌对面儿原本还不以为意的魏国栋,也有些没来由的心虚起来。
“就...就多长了个...春生啊...不就是个牛蹄子吗,多长个肉瘤子有啥的,你这样子,一惊一乍的,还怪吓人哩.....”
哆哆嗦嗦着放下筷著,猫腰揩去额角上的汗,魏国栋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昨儿晚上,偷摸着进牛棚,给牛“修”蹄子这事儿,同人如实招了,里屋那头,就传来几声刺耳的脆响,不多会儿,便见着东子顶着一身油腻腻的汤水,捧着几瓣儿碎瓷片片,一脸惊惧着出了里间儿。
“东子...咋...咋哩?这是....二妞子泼的?”
闷不吭声着将那堆碎瓷片片,随意搁放在桌沿儿,东子面上也叫那碗滚烫的牛汤,泼的烫红了一片,不晓得是不是在里屋那头受了气儿,不敢当着春生的面儿发作出来,好半晌,只是涨红着颊面,鼻孔微张着,往外直喘着粗气儿。
“没啥大事儿,大舅哥,你和俺爹赶紧的,趁热把这牛肉吃了,一会儿肉凉咯,可就不好吃哩.....”
微抬着袖口,揩去溅于眉骨处,油膏一般厚重的牛油,东子颤巍巍接过他爹递来的花碗,猛喝了几口热汤,脑中却还闪过二妞子方才斜倚在炕头,歇斯底里的癫狂模样。
说来也是怪矣,自打他这媳妇儿,半月前起夜时,在牛棚外头儿跌了跤,就变得有些神神叨,入夜熄了烛火,不是指着窗口,喊着外头有人,就是疯疯癫,赤脚跑到牛棚里头,涕泪横流着自说自话,魏东心疼她才没了孩子,只当她是受了刺激,闹过一阵儿也就消停了,哪晓得才安生了几天,这会子却又开始犯起这疯病,打翻了花碗,泼了他一身汤水不说,却还哭嚎着,说杀了牛,他们都要遭报应....
“二妞才没了娃娃,心里正委屈难受着,脾气大些,也正常,舅哥,一会儿你去里屋,帮俺劝劝妞儿,再给她带句话,你就同她说,娃娃还会有的,叫她多少吃些东西,千万甭置气,和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
原想着再去方才宰杀黄牛的地方,寻一寻那叫他随意丢掷到后院儿的蹄壁,眼下出了这档子事儿,春生满心满眼都只惦念着他那命苦的小妹,哪还顾得上旁的啥子,接过添满肉块米饭的花碗,便掀着帘布,进了里间。
“妞儿,哥来了...傻娃娃,饭咋能不吃...可怜见儿的,眼儿都哭花哭肿哩...”
倏尔听着春生的声儿,二妞子这才红肿着双胡桃瓣似的眼儿,颤巍巍从褥间探出半剌脑袋,不晓得是不是因着太久没见着他这妹子的缘故,春生总觉着眼前蓬头垢面,满眼血丝的二妞子,有些说不出的陌生,可等着二妞子呜咽着翻下炕沿儿,赤脚上前,趔趄着扑进他怀中,春生便又只觉着心疼。
“大哥.....”
强忍着眼眶的涨涩,搀着人坐回了炕沿儿,小心翼翼将那碗饭食递于二妞子跟前儿时,还不等春生宽慰上几句,便听着几声惊呼,那花碗便也叫一股怪力,生生打翻倒扣在了炕沿儿。
“牛...牛长腿...会走路...和...和人一样...哥....哥.....吃...吃不得....”
不晓得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叫她极惊恐忧怖的画面,二妞子的身子,渐渐有些不受控的颤栗起来,不多时,一滩温热便打湿了褥垫,泛起一阵儿刺鼻的骚臭来。
“我...我不吃...会遭报应的...都会遭报应的.....”
收拾好褥垫上的污糟,又唤来堂屋的东子,替小妹换洗衣袄,避去外间之时,春生半蹲在土墙边儿,脑中却不可遏制着想起晌午初到牛棚,见着那只黄牛之时,瞧见的诡异光景。牛长腿....和人一样...只那时春生只顾着处理牛背上密密麻麻的虫眼子,却不曾注意那黄牛的四只足蹄,若当真同魏叔所说,生了五只牛趾,那他杀了五趾牛,便是坏了祖上杀生的规矩....
爹在世时,就曾因着主家的贪欲欺瞒,误杀了一只五趾猪,而五趾的牲畜,常是人错投了畜生道,杀了便是惹了孽债,沾了人命,晚年是要遭报应的,爹的报应,便是晚年重病,药石无医.....
这般想着,春生面上的表情也愈发冷肃凝重了几分,思恃再三,还是拗不过心间的惊惧忧虑,绕道去了后院儿,只他循着记忆中丢掷蹄壁的位置,来回寻了许久,却仍是无果,正懊丧焦灼之际,却见着角落处盘缩着的狗黑子,正哼哧叼弄着个吃了半截的牛蹄子。
“黑子,听话,吐出来....”
快步上前,按住狗黑子光溜溜的大脑袋,强行掰弄开犬齿,自牙缝间拽出那截残余的蹄骨时,却叫春生有些大失所望。怪只怪他来的太迟,没防住这贪吃的狗崽子,这点子蹄骨落到犬兽口里,还不够打牙祭,叫这混账狗儿啃吃的只剩下些渣滓,哪还瞧得出生了几只牛趾。
入夜前,约莫是因着二妞子的那句“吃不得”,即便盛情难却,春生仍只勉强着食了小半碗,自井口打水冲澡时,不知是心理作祟还是怎得,春生总觉着身上沉的慌,浑噩着和衣冲洗完,几乎是一沾着炕沿儿,春生便两眼一闭,蜷着身子,睡死了过去。
直到眉心传来钝痛,浑噩间,春生挣扎着微睁开眼,便只见着一把高悬着的锥刀,起伏着,缓缓凿刺进他的头骨,一下一下,就像是白日他挥舞着锥刀,一下一下捅刺进那黄牛的上脑。黄白的浆液混着血水,渐渐淌了春生一头一脸,那只几乎称得上青白的大手,轻掌着锥刀的一头,彻底将他的脑袋钉死在炕头和褥垫间时,春生只鱼儿似的微张开唇瓣,无声喘息着,任由那只大手像是玩弄皮球那般,肆意掰扯着他的脑袋,确仍死鱼一般,僵挺着身子,动弹不得。
“这是...我的屋子....”
有些喑哑的男声,飘渺着传入耳中,被血水脑浆糊住的眼睫,渐渐被一股怪力,蛮横的撑弄开,就着清浅的月光,对上那双猫儿似的浅色眼瞳时,春生却只呆怔怔,圆睁起双晕着红潮水色的兔儿眼。
“疼........”
阿来俯身凑近男人时,不知是叫这人类纯黑澄澈的眸子勾弄住,还是叫这人眼尾旖旎的水色潮红,迷住了心智,低埋下脑袋,舔弄过男人上而飞翘的眼尾时,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便缎似的,倾泻而下,又顺着男人小麦色的小臂,缓缓缠绕而上,春生这才瞧清那张脸,极是清隽的姿容,眉眼却生的冷然,微嗔起那双浅色的猫瞳时,粉软软的唇肉便也狎昵的轻蹭过他的颊面,酥麻麻的触感,面上却端的一派懵懂纯然,春生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小麦色的颊面上,却渐渐捎上些许不合时宜的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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