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2
文/小黄人茜崽
车轱辘滚过泥地,甩了雷宇一裤管泥水,春生哼哧哼哧蹬着车轮,没注意前边儿拦路的小石子儿,车头摇摇晃晃就要驶进一片玉米地。六七月正是玉米的夏苗期,田地里又刚刚施了肥,车轱辘就这么卡进了一堆黄白黏糊的液体里,春生往日里最是宝贝他这辆自行车,眼下也顾不得后座上还有个人,着急忙慌跳下车就要细瞧他的“大宝贝”。
“舅,用纸巾揩,别拿手,脏。”
像是才想起后座上还有号人,春生俏白的脸蛋上刹那便浮起一点红,瞧着递来跟前的一卷纸,春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推拒道。
“用纸浪费,拿玉米叶子揩揩就好了,都怪我,没瞧清楚前边儿的路况,让你笑话了,对了,你身上没溅到吧。”
方才事发突然,得亏雷宇反应及时,用衣服护着那堆礼品,才没叫田里的那堆屎尿溅污了礼盒,想起出发前母亲叮嘱自个儿的传家宝,雷宇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胸口揣着的那个布包,确定里边儿的玉镯子还在,才微展着眉宇长舒出一口气。
“没什么大碍,只溅到一点泥水。”
田里的味道委实算不得好闻,就连春生这样常年下地的庄稼汉,闻着那肥料的味儿,都险些呕出声来,强忍着恶心拿玉米叶子揩去车轱辘上沾着的屎尿和泥块,春生掩着鼻子缓缓站起身。
“这块儿离春娥家不远了,车子链条有些松了,我们恐怕得步行回去。”
难得替家里接个人还能险些接进庄稼地里,春生面上很有些挂不住,他自个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倒是没什么,只他这个初次见面的外甥女婿,白日里那条干净整洁的海军蓝裤子,现下溅了一裤管的泥水,那条特透亮特干净的白衬衫,也溅上了一点难闻的“人工肥料”。
“先去我家洗个澡吧,舅舅的衣服你若是不嫌弃,就先将就着穿几天,你那条我带回去,洗干净了还你。”
有些费力的扛着自行车回去主道,雷宇也帮衬着扶了一把,青年人微俯下身,短硬的发茬就那样轻轻刮蹭过掌心,目光不自觉凝在青年雪白的后颈,春生只瞧见青年后颈处,那三颗微微晃动的小痣。不自觉抬手轻触过青年人纤长的后颈,雷宇只觉着颈后一凉,一扭头就对上春生那张放大的脸。车站初见,遥遥一望时便觉着好看,眼下离得这样近,近到甚至可以瞧清男人挺翘的鼻尖,唇角的小痣,心间一悸,雷宇有些别扭的轻咳出声,却只瞧见春生眼里促狭的笑意。
“你这痣长得挺奇。”
过去老人们总说,颈后长痣不好,说是苦情痣,情路必定艰辛坎坷,春生不是个迷信的人,每每听了总是嗤之以鼻,往日只是耳听,眼下却是他第一次瞧见,颇有些稀罕的又飞快瞟了几眼,春生望见青年人微微泛红的耳尖,又瞧向他冷白清隽的侧脸,恶霸混混似的冲着人吹了几下口哨。
“你这小孩真有意思哈哈哈哈,还挺经逗,不像春娥那个小妮子,扯她两下小辫子就总爱搁我妹跟前哭鼻子,不过那丫头长大变了不少,也不怎么爱哭了,用你们城里话怎么说来着,就那个,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淑女,反正你见了就晓得了。”
春生还在自顾说着,一双大眼睛说起从前那些旧事儿趣事儿时,总是流转着生动的色彩,雷宇听的入神,余光瞥见男人飞扬的眼尾,心情也不自觉被他带动着好了许多,男人话虽很多,却不怎么聒噪,一路上听他讲着那些个家长里短,雷宇唇角始终挂着一点轻快的弧度。
乡下不比城里,大夏天洗澡还要拿煤炉子烧水洗,春生家旁边挨着的就是条小河,他往日糙惯了,穿着衣服跳河水里游两圈就算是洗好了,只是不晓得他那个城里来的外甥女婿,会不会嫌弃乡下的河水脏。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隔壁刘庆家借个澡盆,雷宇已经脱了上衣走到了河道旁。
“部队里为了节省时间训练,下河洗澡是常事,舅,你不用特殊对待我。”
这条河在村口,连着灌溉农田的渠道,村里人怕水质不好,不怎么在这儿放鸭子养鹅,洗澡也不怕游着游着就啃到口捎着鸭屎的水草,去楼上拿来换洗的衣服,春生嗅着自个衣服上的粪水味儿,又折返着回去拿来一块皂角。
“怕身上有味儿就拿这个搓搓,洗完了得赶紧去小娥家吃饭。”
清澈的河水泛起一圈圈涟漪,青年一个下扎,水花四溅着,好半响才鱼儿似的游回到了岸边,他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肌肉线条流畅又不过度夸张,春生皮肤很白,身量却很纤细,只有手臂上覆着一点常年劳作练就的肌肉,略有些羡慕的打量过青年结实的后脊,几滴晶莹的水珠顺着微凹的脊线缓缓没入更深处,春生咽了咽口水,无端便觉着有些燥,脱了上衣索性也扎进了河水里,雷宇从河底探出头,只瞧见一片雪白的后脊,日头底下,白生生的,很有些晃眼,微弓着腰身扑进河水时,两个小巧的腰窝从眼前一晃而过。
春生的衣服穿在青年身上还是有些小了,所幸有那张俊气矜贵的脸蛋撑着,瞧着也还算是得体,拎着那堆精心挑选的礼品,被春生领着上门去见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时,雷宇却古怪的并不觉着忐忑,都说新人上门,难免有忐忑激动而失态的,雷宇却稳重得体的不像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
“叔,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让你们久等了,我是雷宇。”
春生跟着进了屋,才瞧见炕头坐着的凤兰,她虽还病着,面色却比几日前瞧着要好上许多,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气也跟着好了不少,田琛微弓着身子迎着他们进门时,凤兰停了手里的针线活,被小娥搀着坐到了饭桌前。
“小门小户,招待不周的地方,女婿海涵,我们乡下没啥子山珍海味,可这土鸡却是吃稻谷苞米长大的,炖汤喝最是鲜美,待会让小娥给你盛上一碗。”
凤兰田琛也只在报纸上瞧过几次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婿,眼下人到了跟前,才晓得什么叫做一表人才,且不论长相,光是这一身矜贵清隽的气质,十里八乡也择不出一号能匹及的青年俊才,谄笑着接过青年手里那堆精美的礼品,田琛招呼着雷宇坐在了正对大门的主宾位,春生没有那样多的讲究,又一心惦念着自家妹子,无视过田琛有些古怪的面色,大剌剌就挨着凤兰坐了下来。往日田琛家吃饭,女人总是最后上桌,今儿个仰仗着夫家雷宇,春娥难得坐了一回右边儿的上座,她爹是个旧社会酸腐的读书人,虽没读出什么名堂,却最是讲究这些个旧社会的礼节,被安排给夫家备菜舀汤时,春娥才敢大着胆子飞快瞟了眼自个儿俊气的夫家。只这一眼,春娥就险些瞧呆了去,往日小报上的肖像已能叫她寄情些许,眼下真人到了跟前,才真真明白什么叫做神仙真人,她的未婚夫,好看的像是画报上的男明星,却又比那些个油头粉面的小生要来的更清隽,更英挺。
小姑娘捎带着柔情的秋波像是春日里落在河面上的涟漪,可雷宇只是礼貌性的冲着小姑娘笑了笑,接过鸡汤时,避嫌似的躲开了春娥白而嫩的小手,到底是还未成婚的未婚妻,除非板上钉钉,不然该有的礼节和约束,还是一点也不能少。望向未婚妻羞红的双颊,那张清秀的脸蛋上,只那双眼生动的颇为出彩,大而媚的瑞风眼,像极了一个人,正兀自望着前方出神,对坐的春生忽而冲着他笑了笑,唇畔微开,一对兔牙白生生的有些晃神,雷宇瞧见他那双传神的大眼睛,盛满了促狭的笑意,却像是落入古井的石子,不经意便在心口荡起一片涟漪。
“陋室难以待客,又没有多余的空房,大舅哥,雷宇就拜托给你了。”
田琛一家住的还是养父还在时盖的老房子,这么些年光吃着祖上的老本,自个儿又翻腾不出什么风浪,好些年了都没个长进,没钱盖新房不说,除却里屋的主卧,春娥现下住着的还是老屋原来放柴火杂物的柴火房。眼下城里来了贵婿,田琛倒是想起他这个旧时极不待见的大舅哥。
“妹夫放心,包在我身上,谁让我是你大舅哥呢。”
阴阳怪气冲着田琛冷笑两下,春生夹了一筷子鸡腿给凤兰,自个儿也不客气的舀了好几海碗鸡汤,要说他这个妹夫,有事相求时极尽谄媚,平日里却扣扣嗖嗖,连碗鸡汤都舍不得炖给自个儿的婆娘喝,可怜她妹子高龄产子,月子期里也没个汤药滋补,好好一个妙人儿活生生给他蹉跎成这副病蔫蔫的憔悴模样。田琛晓得春生有气,可他自个也憋闷着一股怨气无处发泄,若不是今天女婿上门,不好叫人家看出端倪,别说一桌吃饭,他早拿笤帚赶这个泼皮滚蛋了!!!
一顿饭吃的春娥战战兢兢,她早晓得他爹和春生舅舅不合,可今儿个是她夫婿初次上门的好日子,往后这段婚事能不能成,还得看这餐饭吃的咋样,都说初印象很重要,她这样的家事配雷宇本就已经是高攀,要是饭桌上爹和春生舅舅再吵起来,这门婚事估摸就更悬了。
好半响,雷宇只是兀自喝着碗里的鸡汤,期间饭桌上的种种,倒是不像春娥所想的那样在意,只在众人安静下来时,才会偶尔抬头望向前方,次数多了,春娥也有些纳闷的往那瞧,可对坐除了她春生舅舅,便只有放在橱柜上那盘彤红鲜亮的苹果。
“雷宇哥,你要吃苹果吗?”
在农村,苹果也是稀罕物,五毛钱一斤,买上几个,都快赶上她家一个月的开支,可他爹为着招待客人时有面儿,还是硬着头皮托村里赶早集的老李从县城带了好几个。起身拿了一个最大最红的递到雷宇跟前,春娥没忍住咽了咽口水,她长这么大,只在过年去春生舅舅家拜年时,吃过一次。
“我吃饱了,你吃吧。”
有些尴尬的轻咳出声,本是无意偷看,倒是被他这个单纯的未婚妻曲解成了旁的意思,好在春生并未往这瞧,雷宇舒展着眉宇长舒出一口气,起身又把苹果塞回了春娥手里。方才若不是他眼花,他分明瞧见女孩望向苹果时,不住吞咽渴求的表情,春娥有些诚惶诚恐的接过苹果,每咬上一口就要羞红着脸颊怯生生的望向他。
一顿饭吃的还算融洽,雷宇同春娥爹娘告过别,春娥就跟在后头,直到雷宇同春生走出门,才羞红着脸颊回了里屋,回去这一路,春生的话有些少,大概是吃饱了有些犯懒,也没再拉着雷宇说话,雷宇本身就是个话少的性子,没人主动挑开话匣,他便也冷冰冰的,像个不会开口的闷葫芦,乡间小道旁,热浪裹着庄稼地里飘来的麦穗香气,好半响,只有草蛉虫还在草垛里“铃铃”叫个不停。
“想吃苹果了?”
春生弯腰折了一节谷莠子,叼在嘴里有些欠欠儿的往后望,方才外甥女和这小子的对话他只听了个大概,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会疼人,没结婚就晓得把好的都让给媳妇儿。轻哼着小曲凑到青年跟前,春生谄笑着攀住了雷宇的肩膀。
“想吃,舅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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