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者,宋亚轩将会回想起,刘耀文同他道别的那个燥热午后。
……
德洛丽丝·白朗蒂的野马车轰鸣作响着疾驰过海普泰兰大道,笔直南下从教堂小路开出了北道,然后一路西行停在了马萨诸塞大道烟酒火器局门口的坡道上,这地方是为了节省开支向此德牧师租来做指挥部用的。
调查专案小组成员在三辆车里待命,总指挥车是一辆伪装的厢式货车,后面是两辆烟酒火器局皮卡,人员都已到齐,在洞穴样的车库里闲待着。
白朗蒂跳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仪器箱,拉开总指挥车后门,冷风立刻灌进车厢,咖啡和湿皮革的混合味道强势地侵占鼻腔,四个人齐齐地从货车敞开的后门里望向白朗蒂。
“老大,迟到了喂!”
大胡子诺尔·特德迅速举起手跟她击了一掌,他是战术警察部队的准尉,这次审讯活动的负责人之一。
“埃墨森警探到了吗?”
“已经在审讯室待了好几个小时了,还没有任何新供词。”
皮肤黝黑的乔纳森·奥布莱恩答道,他是助理特别探员,这次行动的第二号人物。
“有什么进展吗?”
“他正等着进行测谎呢,你这个专家可算来了。”
白朗蒂脱下厚重的夹克,径直走向指挥车后舱,整个车厢后壁紧密排布着高分辨率的监视器,正前方有一张布满电线和附加组件的可伸缩长桌,桌面上散落着各种文件和其他取证工具。
登入局里线路的监控系统,审讯室内的实时画面登时弹出。
审讯室内,资深警探博格·埃墨森目光如炬地斜睨着铁质审讯桌前的嫌犯。
是个苍白清瘦的青年。
他生得眉眼细长,青山黛雨磋磨雕琢的一张白脸,眼梢泪痣如玉痕墨染,平添几分哀艳,缎子般的鸦青色长发垂落掩映大半面庞,只展露出一截冷白的下颌,衣襟领口微敞露出的脖颈细长白皙,宛如早春的玉兰花柄。
穿过额前的绻发间隙,青年的视线越过博格投向幽黑的镜头,光斑在瞳孔中无限放大,聚焦成一颗猩红灼热的星子。
“呲——”
青年腕上的银制手铐抵着桌面刮擦出尖锐噪音,刺破了审讯室内凝滞的空气。
博格终于从卷宗繁琐的字里行间抬起头,合上卷宗放置一边,双手交叠撑在膝盖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青年。
“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青年唇瓣轻微翕动,却并未吐出只言片语。
“还是说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才会开口?宋亚轩?”
被称作“宋亚轩”的青年短暂地抬眼,展露出一双谲魅惑人的异色瞳。
左眼流淌着缥碧乌光,像浸在寒冬腊月刺骨冰水中的青葡萄。右眼却涌动着晦暗幽芒,如沉沉暮霭中瘴气环绕的无垠黑潭。
博格对上这双异瞳的瞬间不由得一愣。
在犯罪心理学和犯罪侧写专业双博士学位的加持下,他对自己识人的水平颇为自负,并坚信眼神是灵魂本相外化的最透明媒介,但眼下这双异瞳正在逐步瓦解他数十年结茧而成的不破定律。
左眼清明如一泓静水流觞,雾蒙蒙的碧光泛着无辜的瑟缩,仿佛下一秒连线的泪珠子便盈盈欲坠;而右眼却呈现一片病态的浑浊,疯狂阴鸷的暗芒糅杂,似有扭曲的触须蛰伏其中,肆意搅动模糊的界限。
他不得不承认,再纷繁驳杂的万花筒也无法复刻这双异瞳的瑰丽与怪诞,就像是两块截然不同的纯粹画布被强行拼接,而唯一相连的界限处弥漫着潮湿的晦暗与狰狞的快慰。
两道灵魂纠缠交织,平行似分裂,又紧密如共生。
宋亚轩看清他眼中闪过惊异的碎芒后,倏地抿唇一笑。
“笑什么?”
“你比我想象中更年轻,我以为能审我的会是个老怪物。”
轻率的态度让博格怀疑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否清楚自己正身陷囹圄,6条人命的血腥指控可不是进去蹲两年就能出来潇洒的。
博格见多了死刑犯痛哭流涕装疯卖傻的丑态,宁愿余生屈居四四方方的牢房不见天日也不愿挨枪子儿两眼一闭。
而宋亚轩却全然不似,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不合时宜的笑意。
指挥车内身穿制服的警员们面面相觑,白朗蒂握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杯,探身贴近监视器大屏,饶有兴致地审视着这个新近落网的冷血杀手。
诺尔扬了扬眉毛,靠近白朗蒂耳语:
“这是患了虹膜异色症?”
白朗蒂若有所思地敲击着桌案,解释道:
“精神病学中把它划分在人格分裂的隐形症候群中,大脑皮层间的连合纤维发育异常,导致两瞳眼色素上皮中黑色素浓度差异,继而左右大脑皮层间信号传递失衡,引发人格解离症候倾向,但仅仅是倾向而已,不代表一定会演变为人格分裂。”
一旁的探员浏览宋亚轩的卷宗已有数小时了,漫不经心地插了一句:
“这都多久了,还没开始?”
奥布莱恩明显更沉得住气:
“急什么啊,知道里面坐的是谁吗?”
“这个疯子在座的谁不认识?他可真是出尽了风头,局里聚在一起开了多少次大会,咱们加班加点几个月,就为了把他抓进这间审讯室!但这个埃墨森警探是什么人?昨天听局长和他讲电话都客客气气的,来头不小?”
“埃墨森警探是犯罪心理学和侧写双料博士,他还是咱们局里第一个拥有严重暴力犯罪行为研究证书的探员,是上面派下的特殊顾问,别看他年轻,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专家。”
白朗蒂端起咖啡杯放在长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示意众人噤声,指挥车内的讨论声渐渐平息。
……
“宋亚轩,28岁,祖籍中国江州,十年前随养父母移居美国,就读于凯多斯艺术学院,主修摄影,毕业后在当地开了一间摄影工作室,发布过六组风格惊悚的死亡摄影相片,离奇的是,从今年年初,六组作品的主人公相继离世,死法和你的死亡照片如出一辙,那帮媒体给你起了个“死亡设计师”的名号。”
博格合上卷宗,用两根手指探进外衣兜,将六张死状可怖的照片推到他那头的桌案上,面朝上,用尽可能柔缓的语调开口:
“他们都死了,宋亚轩。”
宋亚轩对他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施舍似的将视线投向摊在面前的十一张照片:
目光从底端狼藉的血肉开始往上游移,断裂的肋骨扭曲着冲破皮肤,喷涌而出的内脏被未知的力量高高抛起,又如雨点般稀稀落落坠下,沾染了暗褐色的污泥,拍摄者跪伏在这场血腥风月中,将被摄者的死亡姿态定格在永劫轮回的瞬间。
“是怀怎样的心情拍下这样的照片呢?”
宋亚轩没应声。
博格从他的瞳孔里读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好像眼前这些可怖的死亡图像对他而言不过是乏味的色块与构图。
指尖轻拂过照片上一张张扭曲的面孔,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宋亚轩终于开口了:
“你是在问我?还是照片中的他们?”
博格目光紧锁住宋亚轩的异瞳,倾身向前,循循善诱道:
“宋亚轩,我无权代替照片中的亡灵向你质询,但我也无权否认他们与你的死亡摄影作品之间存在的某种诡异关联。你创作这些作品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留住他们的死亡瞬间,还是为了预示他们的死亡?又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永生。”
“永生?”
博格脱口而出,又迅速敏锐地捕捉到了宋亚轩话语中的隐晦含义,他眯起眼睛,试探性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通过这些死亡摄影作品,你可以赋予他们某种形式的永生?”
宋亚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觉得,在漫长的生命轮回中,死亡仅仅是一个终点吗?”
博格沉吟片刻,斟酌道:
“死亡是终点,也是开端,生命是一场循环,从死亡中诞生,又归于死亡,周而复始……”
“死亡是永生的第一步。”
博格好似赞同般颔首,青色血管却在太阳穴处贲起,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死亡是永生的第一步?什么意思?”
宋亚轩不疾不徐地解释:
“死亡是物质存在形式的终结,但意识却不会消亡。当肉体腐朽,意识便会游离出来,进入一个新的维度,一个不受时间和空间限制的维度。在那里,他们将获得永生。”
博格的瞳孔骤然收缩,试图从他的言论中找出一丝表演的破绽,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似乎真的确信自己的那套疯狂理论,即便这些理论显而易见地违背了科学逻辑。
“你是说,你的照片可以打开通往这个新世界的门户?”
“可以这么说。我的照片捕捉死亡的瞬间,也就是意识脱离躯壳的那一刻。通过这些照片,我可以将他们的意识释放到那个崭新的世界。”
博格无法分辨眼前这个年轻人究竟是疯狂还是天才,但有一点很清楚,宋亚轩的理论与他所犯下的罪行之间存在着可怖的联系。
“你亲眼见过它吗?”
宋亚轩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想知道答案?这可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博格摊手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你相信一个人会突然消失吗?”
“消失?”
博格还在思虑这两个字的实际含义,宋亚轩就抢在他前面自顾自解释:
“他的存在,被彻底抹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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