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南中学南门，陈宇背着空荡的书包，悠哉悠哉地走在校园主干道上，盘算着等会去小吃街吃什么。对了，今天听张洺说新开了一家螺蛳粉店还不错，等会去尝尝。哼着歌，信步来到了校门口。

放学已经有一会儿了，来接学生的家长基本已经走完了，门口只零星停着几辆车。

唉，一想到趁自己上学就溜出去玩的自由爸妈，就好生羡慕。幸好，还有100天就高考了，到时候一定要狠狠地玩个痛快！

他吃完螺蛳粉，在路边等车，等的无聊了，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台阶上下跳动。

突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一道混着作弄嘲笑的流氓哨传来：“喂，大叔，我看你这手表不错，跟我挺配的，你把它脱下来给我戴戴呗。”

远远的，还能闻见空气里的酒味。又瞧见，他对着喊话的那人，坐在轮椅上。

刹那间，陈宇脑中打算观望的想法，立刻被怎么可以欺负老弱病残的不平给压了下去，人已经冲到了酒鬼面前。

这里是一个新开的酒吧，今日客人很多，尤其是附近的学生，以高中生和大学生为主。但这条小吃街，来往的可不止学生。

这个酒鬼，陈宇离近了才发现，那脑袋秃得，哎呀，而且脸被黄灯照得像抹了油的猪皮，油腻。

他也没看轮椅上坐着的人性别或者外貌，只是挡在酒鬼和他之间，对着酒鬼，义愤填膺地说：“喂，大叔，你喝多了别在这儿耍酒疯啊，还欺负人。我告诉你哦，往西一公里就有派出所。”说着，五指并拢朝西指着，大有你要敢动手，我就请你去派出所的意味。

那人本就酒精上头脑子不清楚，此刻见有人阻拦自己，还说要报警，更是怒火攻心，摇头晃脑指着陈宇的鼻子，破口大骂，又是一番围绕祖宗亲戚的动作片。

可对面的人，左耳进，右耳出，还环手抱胸，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态。等他说的脸红脖子粗，累的喘气时，淡淡丢过来一个字：“哦。”

见状，酒鬼更加生气了，竟然不将他放在眼里，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多管闲事。

陈宇看他扭曲的脸，心想，麻烦，这是要动手的预感。

不过没事儿，他也略懂一些拳脚。

他退后一步转身，视线对上轮椅上的人，哇塞，好帅啊！不过现在不是犯花痴的时候，他假咳两声，镇静地开口，放低了声音说：“那个，等会可能会动手，所以你尽量退后一些，以免误伤到。另外，麻烦报个警，谢谢。”

那人轻笑了一声，开口：“好的，没问题。我退后，给你加油！”声音好听极了，低沉稳重，平和有力。

陈宇取下书包，拎在手中当做一件武器。那酒鬼不知哪里找摸来了酒瓶子，正拿在手上，估计是自己喝完扔路边的。

他没想太多，见酒鬼手中的瓶子正对自己径直冲了过来，他抡起手臂甩动书包朝他手腕砸下去，啪，酒瓶碎了。

酒鬼抱着手腕直喊疼。哼，叫你嚣张，没了凶器，就是没了利爪的狼。

他三下五除二，轻轻松松就把酒鬼撂倒，标准的擒拿式把人压在地上，使其动弹不得。

警察来了，不过不是附近的派出所的民警，而是上京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一帮人到了，有人冲向酒鬼，领头的则走向了一旁坐在轮椅上的人，弯腰低头，轻声关切道：“顾先生，实在抱歉，来迟了，您没事儿吧？”

“是来迟了。”顾魏并不看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审视的眼神只落在朝自己走过来的陈宇身上。

“这……”副局长心中惶恐不安，停了片刻，想要找补话的时候，看见了走到身前穿着校服的学生，心中了然，应该是这位救了顾先生。于是上前一步拦住了他，开口就滔滔不绝地夸：“这位小帅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此有勇有谋，实为我们上京市的栋梁之材啊！”再配合着脸上生动的表情和夸张的手势，真是让人拍掌叫好。

陈宇脸皮薄，禁不起这么夸，虽然心里十分受用，但也有些不好意思，嘴角微微上扬，耳朵红了个通透，抿了抿嘴，并摸了摸后脑勺，最后只干巴巴说了句：“哈哈，应该的，应该的，为民除害，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这些场面话，不论是从电视英雄救美的场景里学的还是自己切实说多了，如今已经可以口若悬河，朗朗上口了。

那么，下一套流程应该是安慰“美人”了。他在顾魏面前蹲了下来，仰头温声说：“那什么，这位……先生，既然警察来了，你也没事了，我就先走了。你以后出门，方便的话，还是带着人比较好，安全些。”嗯，很标准的英雄救美的最后的善意的叮嘱。

顾魏低头看他，眉眼舒展，嘴角含笑，一副温文尔雅，和善无害的样子。而他一开口说话，正是验证了陈宇心中对他形象的描述，捂着嘴巴的咳嗽，声音微颤，一句话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讲完，气息很微弱的样子。

“谢谢你，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蹲下来跟我讲话……你真好。”

天呐，原来还是位可怜的美人，唉，社会的弱势群体还是需要我们额外关切的。陈宇听得眉头都拧巴在一起了。连忙压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安慰道：“你以后，肯定会遇到更多这样的好人，因为这个世界本质是善良的。”

顾魏心中暗笑，真是个心软的小孩子啊。不过，说起来，这还真的是，第一次遇见，大街上随便一个陌生人跟他说话时，主动蹲下来仰视他，敢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说话的人。

假装又咳嗽几声，哑着嗓子说：“嗯嗯，我相信你。这位小帅哥，感谢你今天救了我，我想要报答你，不知能否告知我，你的姓名？”

他说这话时，眼眶因刚刚的咳嗽微微红了，眼睛还泛着水光，身体的不适叫他皱起了眉头，他真的很弱不禁风啊。这样可怜的人，需要好好的呵护。陈宇想到这里，心都软了半分。

“嘿嘿，呐，我叫陈宇。” 他揪起蓝白校服左胸前的徽章，指给他看。

“陈宇，真是个好名字。我是顾魏。”顾魏认清了上面沾满各色笔渍的班级名字，压下心中升腾的兴趣，面上愉快朝他地伸出手。实际上，嘴里的舌头在尖牙下顶过了好几回，才叫出了他的名字。

陈宇把手在外套上擦了擦，才握住他的手。

温热柔软，骨节分明，修长纤细，白莹如玉。

“嗯嗯，我记住了。不过我现在要回家了，再晚就赶不上车了！”

他笑着晃了晃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想要赶紧告别。

“是哦，你快回家吧。再见，我会去找你的。”顾魏洒脱地张开五指，还未并拢呢，手心的温度就被料峭春风带走得丝毫不留。

陈宇没在意他最一句话的意思，只当是中国人体面的告别。挥了挥手，转身就走了。

顾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脑中一遍遍闪过看向他的那双眼睛，盛满了周身霓虹灯变换的光，瞳孔闪烁着星火，眼神清澈干净，诚挚真切，像是被净化了的潘多拉魔盒。

陈宇很瘦，隐藏在衣服下的蝴蝶骨若隐若现，外套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下身的裤子也跟着风来回摆动。又回想起刚刚他动手的样子，动作大开大合、干净利落、灵活柔韧，想必是练过一些真把式的。还有……

看着他坐车离开，在一旁看着顾魏“大变活人”的副局长才止住思绪，就听他幽幽开口：“副局长，你说，这种见义勇为的好学生，是不是该进行表彰啊。”

默不作声的副局长，连忙点头赞同，当下就跟下属吩咐，说明天带锦旗到学校来，好好表扬一下这位同学，真是新时代青年的榜样！

说着，一边暗自观察顾魏的表情，见他微微笑着，才松了口气，心想，这事办妥了啊，又是一笔赞助啊！

顾子柚被刘秘书从酒吧里带出来的时候，人都散了，只余顾魏孤身一人带在昏黄的树荫下，看着甚是可怜。

可顾子柚知道，自己才是真的可怜了。

难得爸妈不在家，自己偷偷溜进酒吧放松，还没喝几杯酒，就被表哥的秘书给抓到了。

落到表哥手里，我死定了。积极认错，还有救。他快速跑过来，跪了下去，低头认错。

谁知表哥睬都没睬他，撑着双臂把自己送回后座。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滚上了副驾驶。车厢里，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自己这些天学习太苦了，太枯燥了，才出来喝酒的，这是他今年第一次喝酒，求放过，还保证自己高考前都不会了，求表哥别告诉爸妈。句句沁血，听起来真的是悔过了。实际是害怕了。

顾魏还在看着手机，一路闪过的路灯划过他棱角分明，精致大气的脸，冷冷的回了句：“关我什么事。”

至此，静默持续到顾家老宅。

下车，他站在车门外脱掉了粘满酒味的外套，露出了里面的校服。

“站住。”冷冽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股电流从天灵盖直窜脚底，他颤颤巍巍地转身，抖着声音说：“表，表哥，怎，怎么了？”

“你在申南中学读书？”

好家伙，感情自己的侄子在哪上学，还有自己在车上说的话，他真的是丝毫不关心，而且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可他不敢说出来。

“是的。”他低着头，压着嗓子，强迫自己别发颤音。

顾魏微微抬颚，恢复一如既往的淡漠，还是冷冽的声音：“嗯，进去吧。”

哦，谢天谢地，不是教训，他撒开腿就跑，仿佛后面有吃人的虎狼。

直到一周后，父母回家，对自己没打也没骂，而且还带了礼物，他才恍然大悟，表哥什么也没跟自己爸妈说。

天呐！那我这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活过的七天算什么！！！

算我命好，还是算表哥老人家记性不好？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不过，表哥腿没坏之前，确实是很温柔，待人谦逊有礼，友善和煦；现在嘛，依然是个体面的人，只是变得淡漠冰冷，沉默寡言。

不过，谁经历过那样彻骨的痛苦，不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