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漾起湖面微波。

无边水面上呈着亭台楼阁，旁边生出一棵古树，枝干盘虬卧龙，堆压满红色枫叶，像燃着把火，烧得水天通红。

树枝颤动，窸窸窣窣正响着，一抹黑色身影闪过，再看去只剩薅秃的枝丫。

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满脸嫌弃瞧着这一幕。

少年落足石柱上，衣袂飘飘，墨发高高束起，侧面脸颊轮廓流畅，长睫如鸦羽低垂。

叶子塞胸前衣衫，鼓起一块，他不动声色用手往下压了压，随后跳上桥面，若无其事地走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无人整天守着古树，上面叶片如昼夜更替掉落生长，无数灵力衍生又回归天地，虽然门规不得采摘，但事实上没人会惦记这九牛一毛的东西。

他是惯偷，终有一天会倒霉。

未行两步，一袭月白长袍的仙人陡然出现。

少年脚步微顿，后撤半步，双手无处安放，只能掩盖似的背过去。

他眸光转动，讪讪一笑，有些吊儿郎当的感觉。

“师父，你可吓了我一跳。”

仙者长袖挥动，少年再无可藏，那些叶子霎时间鱼贯而出。

上面充沛的灵力缓缓流动，仿佛拥有生命，眼睁睁看着它们扎入水中，化为虚无，少年面露惊愕，来不及出声制止，只得抿起唇瓣。

“你不若这棵树供些香火，拿着心安理得些。”

卿淮归似笑非笑，语气里带着淡淡戏谑，一双狐狸眼直直注视着他，微微上挑，面颊泛着如温玉般的光泽，称不上仙风道骨，却也清隽俊逸。

可惜生了张嘴，吐出字句就像带着软刺，听得人浑身隔应，对上那张脸想辩解，却被他眼里的嘲弄盯得哑口无言。

诚然，近仙山亦无人顶撞于他，卿淮归虽常年不在门内，但无人不知大长老名号。

“徒儿知错。”

迟霖收敛神情，拱起双手行礼，隐去眼底心虚与不甘。

这位是典型的笑面虎，想当时他年幼无知，与同门打赌闯入禁地，碰上凶悍妖兽，性命攸关时，卿淮归一剑斩了妖兽头颅，鲜血溅了他满身。他惊魂未定，感激涕零地抱着师傅袖袍，卿淮归笑嘻嘻地将他拎出来，转头扔到牢狱里去。

他实在不想因为这件事锒铛入狱，那也太丢人。

卿淮归向他走来，用折扇不重不轻地敲下他脑袋，阖眼轻叹。

“学这些年，眼光越发差了，这些劳什子灵力也用得着偷。”

迟霖揉揉脑壳，心底埋怨——你自己教了多少不清楚吗？

十五年前，卿淮归云游时路过个被山匪洗劫一空的村落，捡到襁褓中哇哇大哭的他。

测过资质，他魂魄衰微，天生不适合修炼，掌门算过一卦，称其命中大福大祸，取名迟霖，愿他迟来甘霖，心怀苍生，于是留在了近仙山，认在卿淮归门下。

旁人看来是艳羡，只有他知道多憋屈，便宜大长老师父空有其名，十多年来，浑身技艺都是从旁处东拼西凑捡的。

拿着三长老的长剑，练掌门传下的刀法，偏又是双刀，另一只手习惯抓握，练习只能找条短些的木棍凑合，就连区区御剑飞行的基础术法，也是旁听外门弟子学来。

后来卿淮归才想起传给他剑法，像是临时赶工，随处可见涂改痕迹。

实在是一剑一刀太过滑稽，迟霖硬着头皮纠正，可又哪那么容易改变，久而久之他竟将两种招式杂糅一体。

卿淮归给出的评价是，乱，但是能用，用好就厉害。

小时候他盼望师父回来，卿淮归总带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长大些，当他知道那只是一堆破烂，又不再期待了。

久而久之，他觉得卿淮归不回来也好，回来也不教，就成天给他讲云游遇到的事，好听点是传授经验，说难听点就是吹牛，把自己以及那些破烂玩意讲得可以上天入地。

“京城皇帝治安一塌糊涂，竟然有人当众有强强民女，我救了那姑娘，她还说要以身相许。”

“前些日子我遇上个妖兽，才不过百年修为，居然想跟我比道行，我把他打了一顿。”

“……”

卿淮归滔滔不绝讲着，感慨外面的种种事物多么有意思，讲他遇见多少桃花，教训多少恶霸，还有捡了个什么好宝贝。

“我记得你要历练，特意回来给你些护身法宝。”

迟霖竖起耳朵听，又很快兴致全无。

还不如那把灵叶来得实在。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跟着去了，卿淮归不见得给什么好法器，但仙法是实打实的，他有几处不懂需要请教。

近仙山四大长老，卿淮归的住处唤清心台，每逢到此处，都有室迩人遐之感。

住处明亮，阳光穿堂而过，这是外人看到的，迟霖知道有一处例外，那里空气充斥着灰尘，让人忍不住咳嗽，又吸入一嘴铁锈味。

库房，常年昏暗，无人落足，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酒窖，能从里面掏出各式各样的杂物。

年幼时期，师父常在里面捣鼓，任由自己爬上爬下。

原先不懂所以好奇，后来他只能靠看书打发时间，偶然关注，卿淮归不是在整理破烂，就是查阅古籍，看书时习惯擦拭木头簪子。

久而久之迟霖形成刻板思想，库房又脏又乱，东西放烂了也无人知晓，卿淮归每次回来都要数一遍，明明毫无秩序，还能准确记得每一个东西摆放的位置。

偏偏卿淮归宝贝的很。

迟霖坐在桌子上，双脚踩着石头——那个所谓的千年寒铁，随手里抓出本泛黄旧书，用来消磨时间。

他从废铜烂铁间捡了根蜡烛，一吹，明晃晃的火光照亮室内，尘埃纷飞，就像在下毛毛雨。

卿淮归还在数库房物件，一袭白衣与环境格格不入。

迟霖拍去扉页灰尘，才看清上面的字，书上记载的法器，有很多他没见过的东西，倒是很稀奇。

“师父，你有灵器吗？”他随口询问。

卿淮归手上顿住，似乎在思考。

那些半仙之人将化灵法器冠以名称，仙法失传后修炼灵力愈发困难，人弱而法器灵力不足，所以才人们才觉得灵器罕见。

如今修仙者普遍使用法器，除了材质特殊些，与凡人用的器具没什么两样，当灵力堆积到一定程度，法器就会拥有自我意识，就像动物开智成为妖精，没什么可稀奇的。

“有是有，怎么，你对这个感兴趣？”

迟霖充满希冀的目光投过来，他只淡淡道：“灵器认主，可遇不可求，要看你自己的造化和缘分。”

迟霖撇撇嘴道：“我以为师父会送我。”

“灵器由法器化灵而成，之上还有上古仙器剑灵成体，持有者强大法器才可能化灵，为师这么多法器，若是你有心仪的拿去即可。”

“多谢师父……”迟霖泄气，这些破烂不如不要，“徒儿只想修炼灵力，习些法术。”

“霖儿，你的灵力虽弱，却是至纯，不可急功近利。”

卿淮归伸手，一枚锦囊凭空出现，“此物唤作纳锦，我要给你的东西都在里面，对你皆有大用，只需合适的契机，你定会有所突破。”

迟霖的目光落在锦囊上。

夜色深重，屋内灯火通明。

东西不过巴掌大小，绣着金色花纹，却泛出莹莹光芒，宛若凤凰尾羽，精巧绝伦。

他解开系带，伸手进去翻找，才发现其中精巧。

袋子里的物件被倒出来，迟霖眼睛都快直了。

果真是好东西。

谁曾想这小囊袋里，竟装下满桌物件。

他拾起一枚铜铃，做工极为精巧，应该有些年岁，镂空处附着锈迹，摇了下，房内响起清悦铃音，无端让人心情愉悦。

玉佩，符牌，丹药，石头，杂草……甚至还有衣服，暂时不知道用途，迟霖挨着收回袋中。

末了，最后一件物品却在意料之外，他瞪大眼睛，浑身血液因为兴奋而沸腾。

卿淮归给他传下了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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