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夜晚,月色如练,一轮茕茕天上月,洒下清冷的盈辉。
单薄的少年,站在院门口,长长的睫毛如蝉翼脆弱地微颤,红肿的双眸含着破碎,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夫人,您不要我了吗?”
楼衔月心口一疼,快步上前将少年搂紧怀里,“不是的,战战,姨娘不是……”楼衔月感受到怀里少年在发抖,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可她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才能够让小家伙心里舒服一些。
“是因为我问了不该问的话,所以你们要离开了吗?夫人,我错了,我乖乖听话,你和一博不要离开好不好!”
楼衔月紧紧抱着怀里哭的可怜兮兮的肖战,心口泛着疼。
没有得到夫人的回答,肖战便知道,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一定是自己太任性,太自以为是,才害得夫人和一博离开,爹爹明明告诉过他,什么都不要问,夫人也告诉他,知道多了对他没有好处,就连一博也那么严厉的警告过他,可是他就是偏偏不听……
肖战难过极了,哭的根本停不下来,一想到以后都见不到夫人和一博,心口就疼的厉害,眼泪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战战!乖!不哭了,只要有空,姨娘就回来看你好不好!”楼衔月无比温柔的轻轻抚着肖战的长发,语气里满是不舍与心疼。
王一博站在院子里,静静的看着,许久才转身回了屋子。
自从这日后,肖战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他本以为第二天夫人和一博就要离开,早早就等在院子里,但夫人照旧起床梳妆,然后把他和一博的衣服,清洗的干干净净,还叫他过来帮忙晾晒,王一博也依旧坐在窗前看书,与平日明明没什么不同,仿佛昨日只是自己做的一个伤心的梦。
又过了几日,楼衔月和王一博依旧没有提离开的事,肖战心中忐忑不安,连家门都不敢出,生怕夫人和王一博不辞而别,可他又没有勇气去问一问,二人何时离开,他心里希望他们永远都不要离开。
但是,他知道他们是一定会离开的,因为夫人让人送来了许多布匹,他看过都是上等的料子,只有镇上大户人家才穿得起的。
这几日,夫人得了空就会裁剪衣裳,并且亲手绣上每一朵花纹,有祥云,仙鹤,蝴蝶,牡丹……
夫人的绣工精妙,每个花样都栩栩如生,常常看的他目瞪口呆,不知比镇子上绣坊的手艺好上多少倍。
楼衔月温柔的问他,“战战,喜欢吗?”
肖战每次都会眼含笑意,乖巧的点点头,“喜欢的!夫人绣的,战战都喜欢!”
可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夫人这是怕她离开后自己没有新衣服穿吗?
而一博呢!让人送来了许多画本子,都堆在自己房间的架子上,他一本都舍不得看,他不想提醒自己他们要离开,只想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
夜里,萤流飞舞,星繁漫天。
王一博坐在窗前看书,感觉到有脚步声走到自己门口,停了下来,他目光闪了闪,抬起了头,突然就看见院子里那盏小夜灯,忽明忽暗。
他记得刚刚搬到山上那阵时光,他远远不如现在这般淡然,那时联络不上长安,一切未定,他心里难免焦灼,常常夜里睡不着,一个人在院子里漫步,有一天夜里,他正低着头思量,抬头就看见一口白晃晃的牙齿,吓得一的机灵,要不是平日里稳重,应该就蹦起来了。
那口白牙的主人,笑的人畜无害,“一博,吓到你了吗?”
“没有!”王一博瞪了肖战一眼,就回了房间。
第二日院子里就出现了这盏小夜灯。
门口的脚步声似乎远去了,王一博放下手中的书站了起来,迅速打开房门,肖战的手停在自己的房门上,闻声回过头,大眼睛比院子里的夜灯还要明亮。
肖战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来。
“有事?”王一博皱了皱眉头。
肖战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了出来,晃了晃手中的画本子,有些羞赧的说:“我有好多字不认识……我怕打扰你……”
王一博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缓了缓,难得的温和,“进来吧!我看看!”
小兔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跟着王一博就进了房间,自觉的搬着小板凳凑到王一博身边,把自己的画本子和王一博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挨在一起。
肖战特别喜欢呆在王一博身边,闻着他身上微微的墨香气,格外安心,手里原本难懂的话本子在小公子三言两语的讲解下就变得通俗易懂。
肖战和王一博请教了几个认不得的字,就捧着画本子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在夫人和王一博的教导下,他已经能认得不少字了。
这本话本子是前几日王一博送到他屋子里的,他今日也是无趣,随手拿着翻了翻,觉得还挺有趣,只是读着有些悲伤。
“一博!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老,是何意?”
王一博随口答道,“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未出生,而我出生,你已苍老,是指两个相见恨外的爱侣,今生不得相守!”
“哦!那是挺让人难过的,幸好我们只差了三岁……有机会相守!”
王一博越听越不对劲,余光向肖战扫去,小兔子一手磕着门牙,一边看的入迷。
“肖战!”
“嗯!”肖战眨了眨大眼睛,迷茫的看着王一博。
“你刚才说什么?”
肖战立刻把话本子放在王一博眼前,“你看这个叫清影的女子,一直也没等到那个男子,其实这个男子已经死了,多可怜呀!他们就是因为差了很多年岁,但是我们只差三岁,我一定可以等到你来找我的,对不对!”
王一博淡漠的瞳孔蓦然震了震,将手里的书卷成筒朝着肖战的脑袋就敲了下去,“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这一下倒是不疼,但是无缘无故挨了打,肖战可委屈了,“我没有胡说,你自己看嘛!”
王一博从他手中接过话本子,随手翻了几页,就瞄见几行露骨的描述,顿时脸色都变了,这个薄涂怎么办事的,让他多寻一些有趣的话本子,都找了些什么玩意。
“这本不许看了!”
“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
“哦!”
肖战委屈的撇了撇嘴,不敢反驳的憋屈小模样,莫名将王一博逗笑了。
王一博笑可太难得了,肖战立刻把话本子的事丢到了脑后,得寸进尺的让王一博给自己讲故事,王一博心情不错,也没有拒绝。
“又东一百五十里,曰夫夫之山,其上多黄金,其下多青雄黄,其木多桑楮,其草多竹、鸡鼓。神于儿居之,其状人身而身操两蛇,常游于江渊,出入有光……”
第二天早上肖战起床发现院子了格外热闹,山子和小胖竟然都来了正在和楼衔月说着什么……
“山子小胖,你们怎么来了?”肖战跑过去开心的问道。
“你还说呢?多少天没看见你了怎么不下山去找我们玩了?不会是有了弟弟就忘了哥哥吧!”小胖一把搂过肖战,亲热的揉了揉他的小脑瓜 ,直把肖战揉的发丝凌乱才罢休 。
肖战推开小胖 ,嫌弃的津了津鼻子,很小声的嘟囔一句:“很快就没有弟弟了!”
这句话山子和小胖没有听见但是刚刚从卧室里走出来的王一博却听的清清楚楚 。
“你个小没良心你不去找我们,我们就只能来找你玩了你看我们带了什么?”
山子扬了扬手中的棋盘朱红色的 ,“楚河汉界”格外醒目。
“不玩!无聊!”肖战翻了个白眼 ,嫌弃至极。
山子,小胖对视一眼,想起上一次肖战脸上贴满条子的情景 ,没忍住大笑出声 ,嘴里还哄着,“别呀!战战 ,你玩的多好呀,玩嘛玩嘛!你放心这一次不玩贴条子了!”
楼衔月看着几人一头雾水,捋了捋肖战乱蓬蓬的头发 ,“怎么了?我们战战还会象棋呢好厉害,就和山子小胖对弈几局 ,象棋锻炼心性与脑力,很适合你们小孩子的!”
肖战抱住楼衔月的胳膊撒娇 ,“夫人他们总是耍赖 ,害我总输,我才不跟他们玩呢!”
“嘿!他竟然说我们耍赖了!”小胖指着肖战都气笑了,“肖战凭良心讲是谁瘾大又玩的烂 ,两步一悔棋,不跟你玩就撇嘴的!”
“才不是我!”肖战撅着嘴不承认。
楼衔月这下子听明白了好笑的掐了掐小家伙白嫩的脸颊,“你个调皮鬼还毁棋呢!这可不行 ,不是君子所为哦!”
小胖和山子连忙在一旁附和。
“夫人 ,我还没有行冠礼 ,还算不得君子!”
“夫人您看到了 ,他就是这么耍赖的!”
楼衔月宠溺的笑了笑,丝毫没有原则的说道:“我觉得我家战战说的还挺有道理呢!”
“夫人……”
满院子都是肖战得意洋洋的笑声,听的王一博都忍俊不禁。
“肖战,那你敢不敢在跟我下两局!这回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小胖颇不服气的说道。
“我才不跟你下……”
“没事,陪他下!我帮你!”王一博的声音从肖战身后传了过来,肖战惊喜的回过身,“一博!你也会下象棋!”
王一博笑了笑,“略懂!”
“嘻,算你们两个小孩子一起!”
“切你不也是小孩子吗?”
山子将棋盘摆在亭子中央的石桌上,王一博目光寻了一圈,回头问道,“上次你们比的什么?”
在皇室以及高门大院里,对弈是修身养性的一种娱乐,但偶尔也会设一个彩头,增强趣味性,而在民间很多都用输赢来堵一些银钱,以及一些新鲜玩意。
“贴条子,谁输了谁就贴条子,我知道他们俩就是不想跟我玩,才想了这么个馊主意,让我输多了,丢脸了就不找他们玩了!哼!”肖战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看透你们的表情。
“那就还玩贴条子!”王一博说道。
“玩就玩!”山子也难得来了胜负欲,看着王一博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知道这小孩不简单,但毕竟年龄在这摆着,他怎么也不能被一个只有九岁的小孩唬住。
山子与肖战对坐两边,王一博站在肖战身后,小胖搬着一个板凳坐在山子身旁,楼衔月坐在中间观战,唇边的笑意就没有下去过。
山子开局起马,稳扎稳打,而肖战刚刚拿起“炮”,王一博嘴角就抽了抽,傻兔子这棋艺还想着先下手为强。
双方横马跳卒,车攻炮轰,你来我往,倒也十分精彩,但是显然肖战已经落了下风,而本人丝毫看不出来。
在肖战拾起棋子,打算飞过去将军时,被王一博用手摁住了。
肖战疑惑的回头,“一博,不走这里,他就要把我的马儿吃掉啦!”
“没关系,给他就是,先保车,车不入险地!”
肖战很信任王一博,听话的点了点头,“好吧!”
山子哽了哽,他自认为自己布局完美,声东击西,看似夺肖战的马,实则奔着车去的,断了后路才能大开杀戒,哪成想被王一博一眼就看破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山子没好气的说道。
“没有及冠,算不得君子!”王一博目光淡然,现学现卖。
肖战大乐,“哈哈!没错没错!我们都不是君子,要当你自己当!”
楼衔月捂着唇笑的直摇头,这般模样的儿子,她也从来没见过,稀奇的不得了。
一连三局,肖战都在王一博的指点下,大获全胜,对面的山子和小胖都是满脸纸条,看的楼衔月和肖战笑的合不拢嘴,嘻嘻哈哈,一晃,上午时光就过去了。
山子和小胖最后输得跳了脚,说什么也不来了,抱着棋盘就跑了。
“一博,也太厉害了!杀的他们片甲不留!”肖战大眼睛笑的弯弯的,明亮又动人。
王一博嘴角轻轻勾起,说来也没什么光彩的,他五岁拜在国棋圣手门下,七岁时翰林院学士与他对弈,已是他的手下败将,如今在民间与几个小孩对弈,实则胜之不武,可是看着肖战高兴的模样,他竟然比第一次赢过恩师都高兴。
他和娘亲决定几日后就启程去西北,投奔舅舅楼大将军,因此,这几日也是他陪肖战的最后时光了,人事无常,再见面不知是何光景了。
离开的前一日,楼衔月让王一博带着肖战下山去采买一些东西,给肖战多置办一些,衣服,鞋子,尤其一些漂亮的挂饰。
平日里小家伙节俭,什么都舍不得买,可楼衔月看的出来肖战喜欢这些东西,一个简简单单,从集市上买来的红色编绳都喜欢的不得了,日日带在手上,看见她妆匣里的金银玉器,更是大眼睛直放光,瞧着就是一副小财迷的样子。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她想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肖战一个人生活的更舒适些。
王一博欣然应允,吃过早饭,招呼肖战就下了山。
镇上的玲珑阁,各式各样的金银软玉,肖战远远瞧过几眼,根本不敢进去,可王一博拿着银两,让他随意挑选,他咬了咬嘴唇,将眼泪逼回眼眶。
他很想问一句,你对我这么好,是不要我了吗?但他问不出口,一博说过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凭什么就赖定人家了呢。
王一博看着肖战发愣,低低的问,“没有喜欢的?那我们换一家!”
“有的!我喜欢那个白玉的腰挂,还有……”
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他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安心,不用牵挂自己。
肖战开开心心要了很多东西,新做了好几套衣裳,每一套他都很喜欢,因为一博也夸他穿着好看呢!这还是一博第一次夸他!
日暮西辞,王一博与肖战满载而归,身后几个不常露面的暗卫,手里都拎满了东西,楼衔月看着很满意,摸了摸肖战的头问,:“喜欢吗?战战!”
“喜欢!夫人和一博对我真好!”肖战扬着小脑瓜,欢快地说。
吃过晚饭,肖战和平常一样拿着话本子到王一博房里,说是安安静静的,绝对不吵王一博读书,最后每次都是央求小公子给自己读故事。
王一博这几天格外纵着他,只说了句:“你就懒吧!”便接过了话本子读了起来。
夜深了,肖战一连打了几个哈欠,揉了揉泛红的兔子眼睛,站起身说:“一博,很晚了,你歇着吧,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王一博放下书本,突然出声喊道:“肖战!”
肖战没有回头,声音闷闷的,似乎已经十分困倦了,“嗯?”
“没什么!去睡吧!”
“哦!”
肖战退出门去,慢慢将门扉合上,转头的瞬间就泪流满面了。
“原来,就是明天了吗?”
天不亮,楼衔月和王一博就已经穿戴整齐,母子二人看了一眼肖战紧闭的房门,谁都没有说话,像院子外走去。
薄涂早就在山脚下备好了马车,看见母子二人赶紧迎了上去。
变故发生的时候正是中午,一行人刚刚下马车歇脚,薄涂敏锐的觉察到了不对,路线是半个月前与西北拟好的,一路都有西北的人前来接应,如果路线被暴露,那只能说明西北出现了奸细,薄涂不敢大意,派暗卫前去打探。
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打探的暗卫回来,薄涂心中暗叫不好,连忙将此事禀报给了王一博和楼衔月。
“薄首领的意思,我们被埋伏了?”楼衔月没有想象中的慌张,反而十分淡定。
“是的,大小姐!”
“情势如此危急,不如兵分两路,与其一起困死,不如突围,一博,你觉得呢!”楼衔月看向儿子。
王一博点了点头,“娘亲说的是,薄叔,你跟着娘亲……”
“不行,让薄涂跟着你!一博,你必须要活着!”楼衔月严厉的打断了王一博的话。
“娘亲!”王一博笑了笑,露出孩童般的依恋。“我会活着,可您要陪着孩儿,在孩儿心中,您和皇祖父给我留下的江山一样重要!”
楼衔月一把将年仅九岁的儿子搂进怀里,但没有时间给他们母子互诉衷肠的机会了,薄涂冷静的说道。
“一刻钟后会有一辆去渊城的马车,属下有办法让他带两位主子离开!到了渊城,会有我们的人接应!”
“不行!敌在暗我在明,咱们根本不知道周围埋伏了多少人,贸然行动已经发现,我和娘亲都逃脱不得!薄涂,听我命令。护送夫人先离开,我会在此拖延半个时辰!”
“一博!”
“娘亲放心,他们想要我王一博的命还没那么容易,相信儿子!”
楼衔月上马车前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将眼泪逼回眼眶,狠狠咬着朱唇,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要搅碎了。
坐上离开的马车,她神情有些恍惚,她是他的娘亲,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愿意将自己的孩子护在身后,可是大敌当前,她所谓的舍身取义有可能会成为刺向儿子的尖刀,他不能成为儿子的拖累,她如今能做的的就是祈求列祖列宗,护她的孩儿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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