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茹安看到了云容,一颗空悬已久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赶紧快步迎上去,“妹妹去哪儿了,怎得这么晚才回来?”
见石茹安如此关怀自己,云容满心感动,握了她拢着护手依然森冷的手道:“只是闲着无事随意去走走罢了,不想竟让姐姐忧心了,实在不该。”
“没事就好。”石茹安长出了一口气,此时才注意到云容身后尚站了一个年老的太监,訝然道:“这是……”
李德全趋前一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李德全给小主请安。”
李德全?!
“外面雪大,二位小主快进去。”李德全将撑在手里的伞递给云容,躬身笑道:“小主若没其他吩咐的话,奴才就回去向皇上覆命了。”
“有劳公公了。”云容正欲行礼,慌得李德全赶紧扶住,忙不迭道:“您这是要折杀奴才,万万使不得。”
李德全跟在康熙身边数十年,什么没见过,今夜之事后,云容入宫几成定局,将来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他怎敢受礼。
云容笑笑,明白他的顾忌,当下也不勉强,待其离开后,方与石茹安往宫院中走去,“姐姐怎么知道我不在屋中?”
石茹安叹一叹气道:“还不是为了那个郭络罗氏,我怕她又借故气你,便想来看看,哪知去了才知道你不在,天黑雪大,我怕你有事便在宫门口等你回来。”
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似笑非笑道:“没想到却让我看到李公公亲自送你回来,妹妹,你是不是应该有话要和我说呢?”
对于石茹安,云容自不会隐瞒,一五一十将适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云容的叙说,石茹安先是一阵诧异,随即浮起衷心的笑意,“想不到还没选秀,妹妹就已经先见到了皇上,而且听起来皇上对妹妹印象甚佳呢,不然也不会将玉箫赏了你,这事若让其他秀女知道了还不知要羡慕成什么样呢。”
低头抚着温润的箫身,云容并未如旁人一般欣喜,反而有所失落,“我也不知道此事是好是坏。”
石茹安拂去飞落在她鬓发间的细雪,温然道:“是不是又想起齐公子了?”
见云容低头不答,她长叹劝慰道:“妹妹,你即使再想又能如何,从你选择这条路开始,你与他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再挂念,除了徒增伤悲还能有什么?眼下你所要做的就是牢牢抓住皇上,唯有他才可以帮你重振钮祜禄家族的荣耀,只有他才可以帮你解决所有难题。”
云容绞着玉箫所缀的流苏不语,半晌才道:“姐姐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总不能完全放下,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明白,但是这件事你万不可让他人知道,否则于你有百害而无一利。”石茹安郑重说道。
云容点了点头,看着浓重的夜色,“我会记住,我的归宿在紫禁城,永远记住。”
这句话她既是说给石茹安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让自己时刻谨记,一刻不忘。
时光如流水划过,转眼已是十二月初七,夜幕浓重,过了这夜,漪兰宫百余名秀女的命运都将尘埃落定,是走是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还是打回原形。
很快便见分晓。
明日就是选秀大典,身为漪兰宫的管事姑姑,从可有太多事要忙,从早到晚几乎一刻不曾停过,好不容易才将诸事安排妥当,有空坐下来歇歇时,有人来报,说钟粹宫的梅公公到了指名要见她。
说奉荣妃之命,宣秀女云容至钟粹宫觐见。
夜已三更,钟粹宫却依旧灯火通明,比白昼更加辉煌,令人目眩。
云容跟着梅阳来至正殿,跨过及膝的朱红门槛,抬头扫了一眼,只见正殿之上端座着两位珠环翠绕的女子,其中一个定是此间正主荣妃,另一个就不知是谁了。
正当她犹豫该如何见礼时,腿弯子猛然被人踢了一下,膝盖一弯不由自主跪倒在极硬的金砖上。
“大胆狗东西,见了荣妃主子和宜妃主子还不跪下。”梅阳喝斥了一句后,转头换了一副笑脸躬身道:“主子,钮祜禄云容来了。”
“你抬起头来。”荣妃不理会于他,只盯着低头跪地的云容,目光极是复杂,她想亲眼瞧一瞧这女子,是否真的如石氏所言,像极了孝诚仁皇后。
云容惶恐地抬起头,当那张颜毫无保留地展露在烛光下时,宜妃大惊,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
果然,荣妃猛地蜷紧双手,刚修剪过的指甲掐的掌心作痛,但这远比不得记忆被揭开的痛。
“姐姐,怎么,她……”过度的吃惊令宜妃语无伦次,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但内心依然波涛汹涌,想喝口茶定定神,却因手抖而洒了一身,她事先并不知云容像孝诚仁皇后一事。
“意外吗?”荣妃睨了她一眼,起身于长窗下双耳花瓶处捻一朵梅花在鼻尖轻嗅,清洌的香味让她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回身,花盆底鞋踩在金砖上的声音在云容身前嗄然而止,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让她厌恶的脸,许久,她终于说话,“钮祜禄云容,你可知罪?”
云容茫然摇头,凭直觉,她感觉这位看似和善的贵妇并不喜欢自己。
荣妃闭一闭目,努力将眼底的厌恶掩去,冷然道:“你身为秀女却与他人私定终身,做出苟且之事,你可知,这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荣妃的声音并不大,然听在云容耳中不吝于平地惊雷,炸得她头晕目眩,慌忙否认,“我没有!”
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一耳刮子,当场就把她打懵了,耳边更传来梅阳尖细的声音,“狗胆包天的小浪蹄子,主子面前也敢自称‘我’,真当是活得不耐烦了。”
宜妃已刻已恢复了镇定,闻言一笑起身道:“像这种不懂尊卑之人,可是该好好教训一番,省得她以后再犯。”
梅阳答应一声却没敢立刻动手,只以目光询问自家主子的意思,荣妃看着那张嘴角渗血的脸,有快意在眼底快速掠过,凉声道:“既是宜主子开口了,那就让她好好长长记性吧。”
梅阳答应一声,狞笑着抓住云容的发髻不顾她的求饶左右开弓,打了十几个耳刮子方才停下。
等他打完,云容头发散了,脸也不成样子了,两边嘴角都打裂了,脸肿得老高,到处都是指痕淤肿。
“知道错了吗?”她问,高高在上,犹如不可侵犯的女神。
“回娘娘的话,奴婢知错了,奴婢下次绝不再犯。”云容咬牙回答,每说一个字都会因牵动脸上的伤而痛彻心扉。
冰冷的鎏金护甲在云容脸上划过,并不用力,但那种言语无法形容的森冷却令她身体不能自抑地战栗。
她不懂,明明从不曾见过,为何荣妃对她会有这么大的敌意,纵使是瓜尔佳尚书之故也不该这般明显才是。
“齐煜卿是你什么人?”静默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冷酷。
突兀地从荣妃口中听到这三个字,云容心骤然一沉,这绝对不会是好事情,“齐家与奴婢的家是世交,所以奴婢与齐煜卿自幼相识。”
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眸逼视下,她不敢扯谎,
“仅是自幼相识那么简单吗?”荣妃冷笑,手一使劲,在那张脸上留下一道通红的印子,她恨,她恨不得现在就毁了这张脸。
“是。”云容吃痛,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可是在这宫里,在这钟粹宫,她又能逃去哪里?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是生是死,由不得她选。
“还敢撒谎,看样子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手指钳住云容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来人,给本宫继续掌她的嘴,直到她说实话为止!”
“娘娘容禀,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绝不敢有半点隐瞒。”云容赶紧辩解,唯恐迟上一星半点。
“钮祜禄云容,你不必再死撑了。”许久未出声的宜妃抚一抚袖口以银线绣成的瑞锦纹起身道:“你与齐煜卿苟且之事本宫与娘娘都已知晓。你未经选秀便与他私定终身不说,还做出不轨的行为,其罪当诛!”
“我…奴婢没有!”云容赶紧改口急切道:“是,奴婢与齐煜卿确实相识,但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绝对没有不轨之事,求两位娘娘明鉴。”
“那你就是承认与他有私情了?”荣妃面无表情地问,不待云容回答又将目光转向宜妃,“秀女未经选秀与人私通行苟且之事,该如何定罪?”
“按大清律例,除秀女本人问斩之外,其本家亦要问罪,十四岁以上男丁充军,女子为奴。”宜妃口齿清晰,说的再清楚不过。
一听要连累家人,云容更加慌张,磕头否认,只为求得宽恕。
可她不懂,在荣妃与宜妃心中早已定下除她这心思,莫说她们不信,就是信又如何,被“莫须有”迫害的从来不止岳飞一人。
荣妃本欲剥夺她选秀的资格赶出宫去就算了,毕竟此事不宜声张且无实证,更忌讳传入康熙耳中。
荣妃看她一眼道:“依你之罪本当问斩,今本宫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就饶你一死。”
云容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听荣妃继续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选秀你自是不能参加了,不过本宫也不亏待你,将你赐给四阿哥为格格。”
德妃与她素来不对盘,现在正好将这个麻烦推给她儿子。
格格?
云容不敢置信地盯着满口慈悲的荣妃,眼中头一次出现怒意,她即使再傻再笨也该看出来荣、宜二妃完全是有意针对她。
在本朝,格格有两种意思,一种是被寻常百姓知晓的对于宗亲官家小姐的称呼,是一种敬称。
另一种则是王府里没有名份的通房丫环,莫说不入宗谱玉碟,就是一声主子都当不起。
正经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子,尤其还是满人,自大清开国以来,从未有指为格格的道理,再差也是一个庶福晋。
只有汉人或是身份卑贱的女子才会被指为格格。
对于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来说,被赐给他人当格格比杀了她还难受。
云容咬住下唇,一言不发,直至嘴里尝到腥咸的滋味方才松开,混着殷红的鲜血木然吐出几个字,“奴婢谢娘娘恩典。”
荣妃满意地点头,示意梅阳将她带出去,并连夜送往四贝勒府,不许她在宫中再多呆一刻。
一夜之间,云容的命运轨迹被彻底,从此踏上一条不可预知的道路。
于失魂落魄间,云容被带出了钟粹宫,带出了曾经寄托她一切的紫禁城。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身在四贝勒府后院一间厢房内,是府里的管家莫海领她进来的,梅阳将荣妃手谕交给莫海后就走了,之后莫海领了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丫环进来,告诉她,以后这个就是专门伺候她的丫头玉奴。
“姑娘,您身上都湿了,要不要奴婢给您换身衣裳再服侍您就寝?”玉奴揉着惺松的睡眼问,她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莫管家从被窝里挖出来,告诉她新姑娘来了,以后她就负责照料这位新姑娘衣食起居。
姑娘。
这就是她以后的称呼,再不是钮祜禄云容,而是四贝勒府里一个暖床的格格,下人对这一类人的称呼是姑娘,跟青楼中那些妓女的称呼一样。
事情上,她们就是王府里的妓女,专属于四贝勒一人的妓女,连妾都不是。
她木然站在那里,尖锐的笑声骤然爆发,仰天大笑状若疯癫,许久,直至脸上尽是笑出的泪水才渐次低了下去。
玉奴被吓坏了,自己不过是问她一句要不要换身衣裳,怎得这么大反应,该不是神智有问题吧?
玉奴摇头正准备告退,倏地看到站在那里的云容摇摇欲坠,随时会摔倒,吓得她连忙过去抱住了,一抱之下顿时发现不好,这位新来的姑娘身上竟然烫的利害,似在发烧,连忙唤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今夜一连串的打击早将云容逼到崩溃边缘,过来时又恰逢下雨淋了一身,寒气入侵,心神忧郁,能撑到现在都是一种奇迹,在坠入无边黑暗前云容最后看到的是玉奴关切的面孔。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