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叶

在梁骦妗死之前其实他想过，如果他和林缚郁从来没有遇见过，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是不是周默就不用死，他也不会那么痛苦。

但一切都没有重来的机会，所以梁骦妗毫不犹豫地选择在林缚郁面前从二十楼一跃而下。

那是上一世三十二岁的梁骦妗选择了结自己的方式。

在他以为自己要下地狱的时候，梁骦妗见到了六岁时，还未离世的母亲。

他重生在六岁。

其实按照正常轨迹，梁骦妗在母亲离世后会被一位夫人领养，并来到帝都、认识林缚郁和周默，而那位夫人则是林缚郁的妈妈——刘念。

青梅竹马的三人注定了不会有好结局。

在那二十六年里，他自然而然的爱上了伪装的林缚郁，并为对方生育了一个孩子，但没有人知道，那二十六年里，梁骦妗所承受的非人折磨。

上一世的梁骦妗有多爱林缚郁就有多恨自己，他恨自己爱上一个杀人凶手，他想过反抗，但换来的是一个又一个亲人、朋友的死亡，而刽子手是林缚郁，周默亦成为了牺牲品。

很长一段时间里梁骦妗不记得自己是谁、在哪里、要做什么，他只知道他要听话，听林缚郁的话，拒绝听话的结果是死亡，身边任何一个人的死亡，因为周默就是他不听话的结果。

那时，他逃到一个偏远山区，他本以为能平稳度过余生，但林缚郁找到他时，轻飘飘的告诉他，“周默死了，来找你的路上。”

梁骦妗如坠冰窖。

“落落，还要跑吗？”林缚郁笑着问他，“跑一次死一个，下一个是谁我可不敢保证。”

自那以后，梁骦妗就疯了。

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疯子。

他那时只有23岁。

后来林缚郁通过催眠让他忘记了一些人、事，他开始‘正常’生活，和林缚郁一起。

所以重来一次的梁骦妗选择了从一开始就规避一切。

他选择跟随在不爱他的父亲身边长大，即使会受到欺凌和不重视，只要不去帝都，不去林家，他就不会遇到林缚郁，那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只是平静了二十四年，一切好像在脱离轨道，又或者说是在回到原本的轨道。

上一世的哥哥也是车祸脑出血，并且时间节点全部都一样。

在中秋假前，回老宅的路上。

梁骦妗调查了这二十四年以来，他所记得的上一世因他而离世的所有人的资料。

结果始料未及。

全部死亡，三个人。

而死亡时间和死亡方式全部一模一样。

明明他这一世他都没有参与这些人的人生，为什么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为什么唯独周默活了下来？

梁骦妗焦头烂额，尤其是还在飞机上遇到林缚郁，再怎么淡定，梁骦妗也静不下心来工作，所以果断选择了辞职。

然后回到了南城姑姑身边。

如果要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走，那么下一个受伤则是刘念。

他上一世的养母——林缚郁的妈妈。

“你突然辞职怎么都不跟我们商量？要不要让你姐帮你安排一下工作？”缓了一个多月姑姑脸上才有了些血色，只是依旧憔悴不堪，她没追问梁骦妗辞职的理由，只让他不要闲太久。

“没事，我已经弄好工作了，下个月才报道，这个月就陪你。”

“也不用一直陪我。”姑姑叹了一口气，“你哥一走，我才发现我也老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打算找另一半吗？要跟你哥一样连个念想都不留给我吗？”

梁骦妗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他这个样子实在没有勇气再向另一个人敞开心扉，“这种事强求不来，没结婚我不是还能陪着你吗？”

“算了，我催不动你，懒得管你，汤盛出来，等你姐他们回来就吃饭吧。”姑姑摆了摆手，无可奈何。

黎沁五年前结婚，现在有个四岁的儿子，叫肉肉，被宠大的，闹腾得很。

这不刚进屋就扑到梁骦妗怀里，“小舅舅，想死你了！”

梁骦妗弯腰抱起他，“又沉了，最近伙食不错啊？”

“天天吃肉呢，妈妈没时间管我。”肉肉骄傲的说。

梁骦妗给他戴好口水巾，让他自己乖乖吃饭。

黎沁随便往嘴里塞了两口饭就去书房加班了，餐桌上就剩了两大一小。

妈妈不在，肉肉吃饭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喜欢吃的全塞一边，老人惯着他，梁骦妗可不惯着他，“肉肉，你要再把胡萝卜扔一边，我就告诉黎沁了。”

肉肉一撇嘴，乖乖把胡萝卜捡了回来，“怎么小舅舅也这样啊。”

“你姐最近怎么天天加班，以前也没见她拼成这样。”姑姑抱怨道。

“她说是公司要扩大规模，正好有个大客户，所以才忙起来的，应该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梁骦妗解释。

姑姑也没多说什么。

吃完饭，收拾好餐具，梁骦妗带着肉肉出去散步玩耍。

其实这样平淡的生活一直是上一世梁骦妗最羡慕的，那时他每天跟着林缚郁，林缚郁在哪儿，他就必须在哪儿，他是在30岁才知道林缚郁有精神病的，林家向所有人隐瞒了这件事，毕竟林家继承人不能是一个精神病。

只是梁骦妗没想到他和林缚郁的第二次见面会那么快，快到让他措手不及。

他牵着肉肉刚进小区超市，就见到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盒创可贴在结账，男人与他在帝都酒店有过一面之缘，在停车场抱着文件匆匆一瞥的男人。

梁骦妗认识他是因为这人是林缚郁的特助——于淼。

但这一世的于淼显然不认识梁骦妗，他结完帐就匆匆离开了超市。

但于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据他所知，于淼是地地道道的帝都本地人，就算是出差也不会出现在居民小区。

但下一秒梁骦妗得到了答案。

只见于淼走到超市门口的一辆沃尔沃SUV面前，敲了敲后座的车窗，玻璃下降露出了林缚郁精致凌厉的五官。

林缚郁接过于淼手里的创可贴，开口说了句什么，于淼又折回超市。

梁骦妗这才记起他要带肉肉买牛奶，他抱着孩子转身进了超市。

买完牛奶，梁骦妗出来时特意看了一眼超市门口，那辆沃尔沃已经开走了，梁骦妗松了一口气。

肉肉边喝牛奶边问他，“小舅舅，你喜欢那个alpha叔叔吗？”

“你在瞎说什么？”梁骦妗无奈一笑，“哪里有alpha叔叔？”

“就刚刚车里帅帅的那个呀，你一直望着人家耶。”

“不喜欢，只是看着眼熟，以为是认识的人，认错了，下次再看到，你就帮我吓跑他，我给你买奥特曼。”梁骦妗说。

“小舅舅，一言为定。”

“没问题。”

小区门禁和停车场是同一个路口，梁骦妗牵着肉肉刷完门禁，刚走过保安室，身后突然响起喇叭声，两人同时望向身后。

车缓慢停靠在路边，后座的车窗慢慢下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眉眼。

“落落，又看到你了。”男人温柔地看着梁骦妗，眉眼都带着笑。

但梁骦妗只觉遍体生寒，愣在原地没搭腔。

男人开门下车走到梁骦妗跟前，调笑道，“真不记得哥哥了？”

现在就算认识，梁骦妗也不会承认，他抬脚往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男人，“抱歉，我真的不认识您。”

“有趣，”男人轻笑一声，“那落落连周默也不记得了吗？”

梁骦妗浑身一颤。

林缚郁为什么会这么问？明明他们都不认识……为什么？

梁骦妗迟迟不回答，倒是古灵精怪的肉肉仰头天真无邪的问，“爸爸，这是谁呀？”

梁骦妗忘了还有个孩子在，他第一次庆幸肉肉是个调皮的孩子，他接过肉肉的话头回答，“爸爸也不认识。”

林缚郁的脸庞扭曲了一瞬，但他很快又换上了假面，“这是你儿子？”

梁骦妗点头，“先生还有事吗？我确实不认识您，我老公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先走了。”

说完，梁骦妗抱着肉肉落荒而逃。

肉肉紧紧箍着梁骦妗脖子，吓得不轻，“小舅舅，那个叔叔好吓人。”

“我也觉得，”梁骦妗非常赞同，“我们还是快回家吧。”

连着一个周梁骦妗都不太敢出门，怕再看到林缚郁。

虽然这一世他和林缚郁是陌生人，但两次见面林缚郁的反应都太奇怪了，明明他们一次都没见过，为什么林缚郁会知道自己的乳名？为什么总问记不记得他？

没等梁骦妗思考出问题的答案，已经到了新单位报道的时间。

南城的医疗水平要比江城好一些，梁骦妗在当地一所医科大学的附属院工作，报道第一天就忙得不可开交。

科室同事都挺照顾他，只不过因为是附属院，所以院内有很多见习生实习生规培生，人员太多则导致人认不完。

好几次梁骦妗都因为认错了同组的师兄出了糗。

“那些小朋友怎么没有工作牌？人太多了，认不过来。”梁骦妗无奈的吐槽。

“我们都认不过来，别说你了。”同组的师兄笑道。

午餐时间除了聊工作，就是聊八卦，虽然血外几乎全是男人，但男人也八卦啊。

“听说有帝都的企业来注资医院，不知道是哪个公司。”

“注资多少啊？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个月吧，反正就算注资我们的工资也不会涨，就说要扩大医院规模，说在城西也要弄个院区出来。”

“弄成什么病区？”

“不是肿瘤就是老年病，反正不会轮到咱血外。”

马上到了国庆假期，因为哥哥的离世，他们都没有出去游玩的心情，再加上梁骦妗要值班，所以都决定待在家里。

“小梁医生，急诊科打电话让你下去会个诊。”值班护士扒在医生办公室门边悄咪咪地说。

“会诊？什么会诊？内科还是外科？”

“外科，”护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听说是自杀，但没割到动脉。”

梁骦妗愣了愣，他穿上白大褂，摸出口罩戴上，“自杀？多少岁啊？”

“不知道啊……”护士两手一摊。

梁骦妗赶到急诊科的时候抢救室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只是那些人个个看起来都不是好惹的，毕竟谁来医院穿得跟黑社会似的，一身黑西装。

急救室可以说是乱成一团，地上还有血迹，监护仪嘀嘀嘀响个不停。

值班医生看到梁骦妗一来，就忍不住倒苦水，“终于来了，青少年男性，17岁，割到颈静脉，受伤到现在一个小时，出血量大概在500-800，伤口太大了，估计你们得急诊手术。”

“家庭矛盾？怎么割这个地方？”梁骦妗戴好手套，走到病床跟前。

床上躺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但白色衬衫早已被鲜血染红了一大半，然而梁骦妗在看到少年苍白的脸时瞬间慌了神。

“乐乐？！”梁骦妗挤到少年身边，神色忧伤又着急，“他用什么割的脉？家属呢？”

少年并没有完全昏迷，还有意识，他恍惚地看着梁骦妗，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梁骦妗拆开一个清创包翻找工具，但颤抖的手在预示着他的担忧和慌乱。

“ICU的人来了吗？可以帮我联系手术室和刘主任吗？半个小时之内能进手术室吗？能帮我调度一间空的手术室出来吗？”梁骦妗夺命连环问，愣是把抢救室的众人吓到了。

倒是值班医生反应最快，迅速让留下的规培生通知手术室和ICU。

梁骦妗压住少年脖颈的伤口，眼眶通红，“乐乐别怕，哥哥在这里，别怕，我会救你的，别怕……”

但少年只能无辜的看着梁骦妗，他似乎想要说是什么，但只换来剧烈的呛咳，脖颈的血流的更多了。

“不说话，我们不说话，我们马上就进手术室，进手术室就没事了……别怕乐乐，别怕，哥哥在这里……”说着，梁骦妗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他伤心欲绝，却还在拼命挽救少年，众人见状，都有些于心不忍。

毕竟谁也没想到这小孩会是同事的家属啊。

半个小时后，少年被推进了手术室。

梁骦妗身上全是干的、湿的、半干的血迹，实在是触目惊心，值班护士见状赶紧给他拿了一件新的白大褂。

嘴里还念叨着别被职业暴露了，一定要多留意那个病人的传染病指标。

但梁骦妗什么都听不到，他只担心那个孩子能不能活下来。

直到四个小时后被通知手术成功，梁骦妗才松了一口气。

四个小时的手术，主任也有些吃力，他到值班室泡了杯茶，斟酌着安慰梁骦妗，“别太担心，手术很成功，你弟弟会没事的。”

“谢谢主任。”

“没事，”主任摆摆手，“他现在在ICU观察呢，要是没什么问题，估计明天就能转上来了。”

两人均静默了半晌，主任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梁骦妗，“我听说那孩子身份不简单，你是怎么……”

梁骦妗现在才懊恼自己刚刚在抢救室的鲁莽，就算再担心乐乐，他也不应该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这一世他和乐乐连认都不认识。

“我……认错了……”梁骦妗憋了半天才干巴巴地挤出这么个理由，把主任堵的是哑口无言。

正常人能把自己弟弟认错？！

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喝完茶就离开科室回家了。

次日中午，林厮祈……也就是乐乐转回了血外。

但那时梁骦妗已经下班回家，他特意交代值班医生和护士不要把自己在抢救室的一翻慌乱透露给孩子，怕孩子有负担。

没想到林厮祈人还没到血外，半路就被劫跑到顶楼的VIP病房。

“人去VIP了，书记打电话说不用我们管了。”值班护士接到电话后转告给了值班医生。

值班医生和几个规培生都愣了愣，“啥人物啊？去VIP了？还书记打电话说？”

“不知道，估计不简单，我听急诊科说，到医院那天，一群黑衣保镖护送来的，怕是个大少爷。”

“大少爷怎么跑我们这种地方来了？”

“小梁医生认识吧，急诊科不是说那天听到小梁医生自称是那孩子的哥哥嘛。”

值班医生撇撇嘴，“什么兄弟不同姓啊，长的也不像啊。”

所以等梁骦妗过了几天之后来接班时，才被告知林厮祈在VIP病房。

但梁骦妗想到的却是另一种可能，去了VIP就代表林缚郁极有可能也来了。

梁骦妗烦躁的拧眉，他并不想面对林缚郁。

而且林缚郁两次叫他‘落落’，他非常怀疑这个男人是故意的，他到底想干什么？明明他们这一世都没有见过面，甚至都不认识。

晚上梁骦妗查完房回到办公室，一个男人坐在办公室角落的电脑前，安静地看着窗外发呆。

梁骦妗就这么立在门口，没叫对方也没进去。

那个人似乎生来就是上位者，浑身都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他没有太过于专注，在梁骦妗回来时他就知道了。

没想到人就是站门口不进来，怎么这么可爱呢？

“好久不见，梁医生。”这一次林缚郁没有叫他‘落落’。

“有什么事吗？”梁骦妗疏离的问。

“倒没什么大事，听说我弟弟是你救的，特意来感谢你。”

但梁骦妗清楚的知道林缚郁可不是会说谢谢的人，他冷冰冰的望着林缚郁，“不用，人不是我救得，手术也不是我做，和我没关系。”

“梁医生很讨厌我吗？”林缚郁歪了歪头，故作可惜地说道，“如果是前两次我认错了人冒犯到你，我向你道歉。”

你那可不像道歉的样子，梁骦妗不禁腹诽，但他却只能嘴上说，“抱歉，我确实不认识您，所以谈不上冒不冒犯，我们也不需要深入交流。”

林缚郁又不说话了，只深沉地盯着梁骦妗。

梁骦妗被盯得头皮发麻，好在护士的电话拯救了他，他匆匆告别之后，转身又去了病区处理病人。

等到再回来时，办公室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