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落

今年江城的夏天格外热，天天直飚40度，尤其是到了这八月中旬，天气预报每天都是红灿灿的43度，把一个个社畜吓得连门都不敢出，这吓人的高温连体寒的梁骦妗都有些受不了。

早上起来是火炉，晚上下班回家还是火炉，一向爱出汗的梁骦妗哪怕绕路从门诊坐电梯到停车场也要满头大汗，到了车上衬衫都湿了一大半。

梁骦妗第一次庆幸当初没选急诊科，不然他这个夏天得在急诊科忙死。

而倒霉见的，急诊科因为人手不够，从各个科室调派人手，梁骦妗的名字就排在首位。

“哈哈哈哈哈哈哈……”同科室的钟凯边笑边拍梁骦妗的肩，“好样的，你是我们科室的骨干，该你去哈哈哈哈哈哈。”

梁骦妗生无可恋，“凯哥，你笑的太猖狂了。”

“哈哈哈，没事没事，不是还有其他倒霉蛋一起陪你嘛。”钟凯安慰他。

但梁骦妗并未被安慰道，“你也知道是倒霉蛋啊，凯哥。”

再怎么不愿意，还是得听从组织安排，梁骦妗花了两天交接好血外的工作，和一群倒霉蛋一起去急诊科报道。

因为高温天气，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也出现在了急诊科，中暑、热射病、烧伤持续上升，全是外科急诊，梁骦妗第一天就累瘫在急诊科，他已经快三年没这么高强度的工作过了。

“小梁，我听说玉姐又在给你介绍对象了啊？”急诊科科主任拿着盒饭坐到梁骦妗身边，大刀阔斧的开始干饭，和斯斯文文进食的梁骦妗简直是强烈反差。

梁骦妗无奈一笑，“唉，我也拦不住她。”

“谁让你是医院一枝花呢，大好男青年，再不结婚就寡了。”主任调侃他。

“寡就寡吧，反正有退休金。”

因为值夜班，梁骦妗吃完午饭就准备下班了，他收拾好饭盒，低头跟主任说，“主任，我先回去了啊。”

主任专心干饭，点点头，“去吧，开车注意安全，这天儿太热了，你别也中暑了。”

“好，谢谢主任。”

丢了饭盒，梁骦妗回办公室脱白大褂，然后洗手下班。

急诊大厅走廊有个穿着藏青色西装的男人正在暴躁的接电话，梁骦妗多看了一眼，心道，这天气还敢穿西装，真的是勇士。

男人背对着他，身姿挺拔，气质极佳，但嘴特不干净，梁骦妗脱完白大褂出了办公室还听到他在骂人。

“我真特么服了，这鬼天气谁要跟他去那荒郊野岭？我自己的烂摊子都没收拾好，他倒两腿一蹬躺床上屁事没了，我特么还要耗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你说得轻巧，那你倒是把这烂摊子捡走啊……”

梁骦妗没打算听，但奈何男人声音属实有点儿大了，而且他还是第一次见骂人骂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手机有信息，他的继母催他回去吃饭，说好久没回家了，该聚一聚了，姑姑让他回南城过中秋，梁骦妗全部都不打算回，倒是阮西让他周末空出时间，说是想他了。

梁骦妗正打算回复阮西，突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人比他高了一个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哎，医生，你们这医院的护工怎么请的？”

梁骦妗在抬头看到男人的那一刻，呼吸猛地一窒，全身僵硬，瞬间红了眼眶。

男人被他这反应吓得倒退一步，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个称得上瘦弱白皙漂亮的男人，“喂，你干什么？我什么也没干啊……”

但梁骦妗似乎是没听到他的话，下唇抖个不停，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这下男人是真怕了，骂骂咧咧的转身就走，“玛德，我走还不行吗……”

但梁骦妗丝毫没有在意男人的诋毁，他眷念而庆幸的看着男人的背影，在心里默道——太好了，他的周默还活的好好的。

整理好情绪回到车上，梁骦妗趴在方向盘不断深呼吸缓解内心的激动和伤心，在激动之后梁骦妗猛地想到什么，他翻开日历，看到那个被他标红了二十四年的日期。

距现在已经过去七年了。

而他的周默没有死于那场无人生还的空难，还活着。

休息一天后，梁骦妗又得上班。

急诊科查房都挺快的，毕竟不是EICU。

但梁骦妗没想到他上班还能再见到周默，只是周默是作为家属陪同。

患者是一位十七岁的男孩——过敏，叫林厮祈。

即便是戴着口罩，但周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查房队伍里面的梁骦妗，这个昨天莫名其妙在他面前哭鼻子的男人。

周默烦躁地别过眼，瞪着躺在病床上的男孩，“姓林的，不会叫人啊？哑巴了？”

男孩无语至极，但还是老老实实问好，“各位医生早上好。”

男孩虽然才十七岁，但眉眼也能窥见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带头的主任例行问了几句，告诉男孩今天观察一天，晚上就可以回家了。

男孩点头，“谢谢医生。”

梁骦妗这一天都尽量远离男孩的病房，不和里面的人接触，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最好是不接触。

但梁骦妗还是忍不住想了解男孩的病情，直到看到男孩的血检都是正常的才放下心来，待到那两人办完出院了才浑浑噩噩的开车回家。

平安度过一周之后，梁骦妗接到了他父亲的电话。

电话内容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你哥死了，快回来。”

还未来得及问为什么，对方就把电话挂了，他不得已给姑姑和姐姐打电话，全在通话中，最后他只能硬着头皮跟他继母打。

唯唯诺诺地继母告诉他，他哥哥在开车回老宅的路上遇到车祸，脑出血，抢救无效死亡。

梁骦妗的脑袋轰然炸裂开来，全身都麻木了。

甚至都来不及请假，他脱了白大褂就直奔停车场。

但回南城最近的航班都是晚上九点了，梁骦妗又转坐高铁，一路上，脑袋里纷纷扰扰的过往搅得他痛苦不堪。

他以为规避了一切风险，却没想到现实给了他重重地一击。

现在的黎家作为小门小户只能说算得上富裕，小区在市中心，梁骦妗顶着满脸的倦态，浑浑噩噩的敲响了黎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他姑姑。

距离上次见面才过了三个月不到，但他的姑姑现在却像是老了十岁，满头白发触目惊心。

“哥、哥哥在哪里？”梁骦妗哆嗦着嘴唇问。

算得上镇定的姐姐给梁骦妗倒了杯水，有气无力道，“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殡仪馆。”

换上黑色衬衫和西裤，姐姐黎沁开车带他去了殡仪馆，见他哥哥最后一面。

梁骦妗六岁时成为了一个“孤儿”。

他那个深爱父亲的母亲因为爱而不得郁郁终生，而他那个厌恶他的父亲把他撇下不管，自生自灭，最后是姑姑心软把他领回了家。

而普通家庭的黎家要负担三个孩子的生活，可以说是举步维艰，所以年长的哥哥和姐姐都在努力评上学校的奖学金，帮家里减轻负担，这样一来，家里也能喘上一口气。

三个孩子长大以后都事业有成，哥哥和姐姐成了白领，在外面别人都要尊称一句‘黎总’，而梁骦妗则是一名普通医生。

处理好哥哥的后事已经是一个周以后。

回医院上班前，黎沁劝梁骦妗还是尽量回南城，虽说江城也离得不远，但好歹有几百公里，比不了家里，况且现在哥哥走了，家里的老人不知道多久才能缓过来。

梁骦妗没有立刻答应，只说自己考虑考虑，要先处理好一些事才做打算。

黎沁倒没有逼他。

回医院后，梁骦妗还是迟迟不在状态，主任让他再休息一段时间，原本打算拒绝，但他突然想到什么，正好可以趁休息时间弄清楚一些事。

梁骦妗动作迅速，请年假，收拾行李，订机票，然后前往了帝都。

这个与他时隔二十四年再次重逢的世纪都市。

梁骦妗在一家普通咖啡厅焦急地等待他要约见的人。

大门开开合合无数次，梁骦妗无数次的抬头、低头，终于在一个小时后见到一位穿着黑色短袖、灰色短裤的年轻男人走进了咖啡厅。

男人不高，甚至算得上矮，黑色短袖下还凸起一个圆润的啤酒肚，他走到梁骦妗对面的位置坐下，并递给他一个文件袋。

“你让我查的都是大人物，我可不敢往深了查，但基本信息都是齐的。”男人不咸不淡的开口。

梁骦妗点头表示自己了解，“多谢，余款已经打给你了。”

男人没吭声，而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漂亮男人，不，应该说是omega。

纤细白皙的四肢，明亮的杏眼楚楚可怜，但就是太过瘦弱，加上漂亮的眉眼总让人觉得有些郁郁寡欢。

“我做这行这么久了，第一次见调查这些的，你这omega胆子倒挺大的。”男人主动挑起话题。

但梁骦妗头也没抬一下，翻看着手里的资料，“那你做这行这么久，应该也知道，这是客户的隐私。”

男人挑了挑眉，“抱歉，冒犯了。”

梁骦妗没搭腔，他收好文件袋，再次跟对方诚挚的道谢。

回到酒店，梁骦妗在套房里研究资料，两天后才再次走出了酒店。

酒店只是个普通的五星级酒店，在帝都都算不上号，普通的非常低调，梁骦妗去前台办理了续住，然后背着背包准备去下一个目的地。

虽说帝都不小，但为了安全起见，他出门还是戴好了口罩，避免遇到不该遇到的人。

只是天不遂人愿，刚走到露天停车场，梁骦妗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那人抱着一堆文件，急匆匆地往酒店大堂跑，右手还拿着手机在接电话，看得出来业务很繁忙。

两人擦肩而过。

梁骦妗装作毫不在意地径直往自己的车位走，但拧紧的眉毛已经预示着他的心情不佳。

到达墓地的时间是一个小时以后，郊区人烟稀少，车也少，偌大的停车场只零星的停着几辆车，梁骦妗按着地址一步一步爬上山，期间遇到过一两个下山的人，应该是来探望亡者，但梁骦妗此次并不是为了探望逝者。

三天后，梁骦妗再次约见了那位私家侦探。

“帮我查一下这个人是否去过医院看病，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梁骦妗递给男人一张纸条，纸条上明晃晃的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男人一看到那名字就吓得把那纸条扔回梁骦妗手里，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这我无能为力，你另请高就吧。”

“只是查一下就诊记录而已，其他更具体的用不着。”

男人小心翼翼的环视一圈，靠近了梁骦妗几分，“大哥，这不是查不查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查，这种人物的就诊记录能是我们这种小平民看的吗？怕是我手还没伸进医院，他就把我老巢给端了。”

“那你有能查这个的人脉吗？有的话帮我联系一下。”

男人又开始打量梁骦妗，几秒过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规劝道，“这种人物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接触的，况且你查到了又能怎么样？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小兄弟，不要肖想不该肖想的人，人家这种人那不得讲究个门当户对？”

梁骦妗显然也意识到对方误会了自己的用意，但他无从解释，只得干巴巴地微笑，“我没那个意思，你误会了，我只是需要调查一些真相。”

男人转移话题问他，“你认识这位大家主？”

梁骦妗飞快否认，“不认识。”

但男人却狐疑地盯着梁骦妗，“你都知道他名字，还知道他那么多事，还不认识？”

梁骦妗无处解释，也没打算解释，而是选择了迂回战术，“既然你不敢查，那你总能查到他去过哪家医院看病吧？只要帮我查到医院，剩下的我自己来，钱也不会少你。”

男人撇撇嘴，“有钱那也得有命花啊，这事儿我真不敢，就单独查你上次托的任务我都差点儿进局子，要是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不得死无全尸。”

知道对方不会答应他，梁骦妗也不多说什么，匆匆告别之后，梁骦妗准备启程返回江城，他的假期还剩一周，江城那边或许还有线索。

“梁先生，您好，因为特殊原因，您的座位发生了变化，为避免给您增添麻烦，我们这边免费为您做了升舱服务。”

梁骦妗刚上飞机，乘务就来找他，说要占用他的位置，梁骦妗无意增加其他麻烦，只拿起背包跟着乘务去了头等舱。

比起嘈杂乌烟瘴气的经济舱，头等舱的环境简直可以称得上天堂，已经备好的午餐和饮品规整的放在餐桌上，乘务帮梁骦妗放好背包，微微弯腰亲切的说，“梁先生，祝您旅途愉快。”

“谢谢。”梁骦妗微笑回答。

结束三个小时的飞行，梁骦妗刚背上背包，他听到有人轻声叫了一句——

“落落。”

梁骦妗起初没在意，但那个声音又不确定的响起，“落落？”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让梁骦妗一下失去了知觉，直愣愣地怔在原地。

背后悄悄靠近的身躯让梁骦妗惊惧不已，可他却怕的动弹不得。

身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身高接近一米九了，跟只有一米七的梁骦妗比起来，梁骦妗可以说是非常矮小。

男人光洁白皙的额头全露了出来，眉宇锋利，坚挺的鼻梁，嘴唇轻抿着，虽然五官精致，但他身上无意间流露出的上位者的气息却让人望而却步。

梁骦妗也一样。

他甚至可以说是恐惧，恐惧男人的靠近。

男人走到梁骦妗跟前，他淡笑着低头注视梁骦妗，声音也轻快了几分，“真的是落落，怎么一个人呢？”

梁骦妗没有回答，他想否认的，可他已经怕到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始终埋着头。

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他不正常，抬手想要摸摸他的额头，然而手刚抬到一半，梁骦妗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只留那骨节分明的手顿在半空。

他敛下眼皮，迅速掩盖眼底滔天的情绪，再抬起头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他疑惑不解的望着男人，“您好，请问您认识我吗？”

男人无奈一笑，“不记得哥哥了？”

梁骦妗还是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抱歉，我确实对您没印象，您应该认错人了。”

男人看着梁骦妗，仿佛是在打量这句话的真实性，但梁骦妗坦荡地眼神让他多了几分趣味，他轻笑一声，“或许真的认错了吧，我有个很久没见的弟弟叫落落，跟你长的很像。”

“没事，那我先走了。”梁骦妗逃跑似的迅速离开了机舱，甚至都来不及拿托运的行李，直奔机场洗手间。

直到关上隔间，他才脱力一半跌坐在地，身上的白色短袖早就被冷汗浸了，颤抖地身体现在都在告诉他，他还在后怕。

明明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没想到他对这个男人的恐惧已经刻入了灵魂，梁骦妗自己都觉得可笑。

骦（shuāng）妗（jì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