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好像变慢变长了。
孟竹暮抬起的手像是置着千斤物品,随着时间流逝而力气消散,渐渐落了下来。
他眸中的亮光好似燃烧的蜡烛,最终即将要熄灭。
正当他要扬起唇角收回手中的花时,孟川接过了:“这是你求我原谅。”
孟川打量着手中的橙黄雏菊,再次看向孟竹暮,语气略有些干硬:“今天我心情好,不计较。”
他今天确实心情不好,不过这个原因不在孟竹暮。
孟竹暮并不在意这些,看到孟川的接受,愣了愣,反应过来有些欣喜。
他像是闹了事的小孩,就这么半蹲在孟川面前,仰头细细看着哥哥的神情,嘴角荡着笑。
“坐吧。”
孟川把手中的雏菊放置在置物架上,雏菊花瓣的水滴还反着灯光,回头看到孟竹暮,才扬起下巴,隔空点了点空椅,施舍般同意让孟竹暮平视自己。
又是一段沉默。
外面月光明亮,照耀着阳台外晶莹,也同样照耀在角落里未开的花盆,里面的盆栽生长得很好,可见它的主人照顾他很好。
孟竹暮收回视线。
“我记得,你是和你母亲一起生活。”孟川主动聊起话题,他一直都不愿意聊起这些。
一是他本身对孟竹暮没什么好印象,就算和孟家没有血缘关系,孟川也同样有芥蒂,二是对方是父亲所谓的初恋,孟川一直尊敬自己的母亲,虽说和那个过世的女人素未谋面,没有任何想要了解的冲动。
今晚,或许是氛围很轻松和谐,孟川并不反感。
“对的,我妈妈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她从不爱麻烦别人,但是在别人麻烦自己的时候,总是愿意助人为乐,哪怕会给自己惹上剪不完的事端,也没有怨言。”
孟川只是轻哼表达自己的态度。
这种人在他们眼里就是老好人,妥妥的韭菜替罪羊一个。
“她勤勤恳恳老实本分生活了几十年,在弄堂里,一个人把我拉扯大,虽然拮据,但很幸福,她很喜欢花,外面的小院子会种满她最爱的花,春天到的时候,路过都是香的。”
孟竹暮说这些时,嘴角带着笑,好似那些画面就在眼前经历。
“她也喜欢做各种美食,很热情地招呼大家一起吃饭,弄堂内的邻居很好,见我们孤儿寡母,多关照。”
“那是我度过最美好的一年。”
在他不知道自己身份、无忧无虑、没有危机四伏下,纯粹美好到像是做了场被月光照耀的梦。
醒来后,冰冷彻骨。
“她怎么……去世的?”
孟川语气也放轻了,顾及到孟竹暮的情绪,就连神情都缓和下来。
“她自杀了。”
孟竹暮轻声说出口,平静到像是诉述故事一样,眼中的冰冷显示并没有这么简单。
“那天,是六月二十,我的生日,高二时候,妈妈跟我说,她要来给我送蛋糕和礼物。”孟竹暮声音轻到一缕晚风就可以吹散,“那时候,我住在寄宿学校,学业压力比较大,不能轻易出校请假,我那天,一直等着窗外看到扎着低麻花辫的熟悉身影,我等了一天,她都没有出现,我不放弃,下了晚自习,我坐在保安室等着她来,最后,是被班主任拉着离开。”
“我当时有些失望,但我理解她,可能她有自己的事情,她很累了,为了我,但是我还是很伤心。”
“后来,我没有精力去在意这件事了,几天后,大概两三天的样子,班主任喊我到办公室,是好几个警察。”
“他们告诉我,我妈妈死了,跳河自尽,找到她的时候,已经被冲到了下游,去世时间是我生日当天。”
孟竹暮对着孟川微笑,眼中没有一丝笑意,破碎又勉强:“之后,我就是一个人了。”
一般人对于戳人伤口反应是拘谨不知所措,孟川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像是冷静的听故事的人,还会在里面找漏洞。
他记得孟竹暮之前跟他说过,高中时期转了好几次学,当时他以为只是因为生意原因需要搬家,现在不倒这么认为了。
——“她有自己的事情,她很累了,为了我,但是我还是很伤心。”
这句给了孟川略有点不对劲,他妈妈似乎遇到了麻烦,所以才需要不断换地方,因为性格原因,发生了大事情,不会跟外人求助,甚至可能没有和孟竹暮说。
还有一点,过去孟竹暮过得算是清贫,后面为什么能有这么资金,甚至可以扶持他去国外留学。
当然,这些细想的不对劲孟川没有再追问,谁都有秘密,他既然选择对他隐瞒,孟川尊重他的选择。
“你的父亲是谁?”孟川继续问他,“好像在你的过去里面,他从没有参与。”
孟竹暮冷笑起来,眼中的恨意波涛汹涌,丝毫没有掩饰:“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哄骗好妈妈后,自己翻脸不认人了,我妈妈没有办法,只能独自带着我生活。”
“那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险进孟家?”
孟川目光灼灼,他听的这个故事虽然能感觉到隐瞒了很多事情,如果是真的,那么孟家是完全游离在外,孟川怎么就突然走刀尖进来。
孟竹暮这次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手搁在椅背上,枕着脑袋,和孟川对视,朦胧的橙色灯光落在孟川脸上,没了白天的冰冷,多了几分暖意,让孟竹暮怎么也看不够。
他抬手,但在半道上放下。
“为了我,也是为了哥哥呀。”
没了之前谈论过去的恨意和麻木,面对孟川,他的话语总是狎昵眷念,很像是深夜咬耳朵的小情侣。
聊天结束,孟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找理由赶孟竹暮走。
“季顿有没有帮哥哥洗澡换衣?”孟竹暮这次没有理会到孟川的话语用意,而是视线在孟川身上流离,想从层层衣料中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
孟川垂眸看向坐在轮椅的自己,再抬头对上孟竹暮饱含脆弱的眼眸,他嘴边的话变了:“没有,我可以自己来。”
果不其然,孟竹暮笑起来,弯弯的,跟星星一样。
“我是哥哥最贴心的弟弟。”孟竹暮的指尖在孟川胸口打转,即若即离,最后停在了孟川的白色纽扣上,“弟弟要无时无刻不帮助哥哥不是吗?”
同样,也可以帮助行动不便的哥哥清洗身体。
孟川仅沉静地看孟竹暮的胡作非为。
几分钟后,房门打开。
孟竹暮狼狈地从里头踉跄出来。
还没等他站稳,又是“砰”一声,门关了。
孟竹暮脸上是怎么也收不住的笑意。
哥哥真是……太可爱了。
房间只剩下孟川一人,孟竹暮从来都是不着调的样子,孟川习惯了,他推着轮椅停在了房间内,他转头,目光停留在置物架上的雏菊。
许久,他撑着身子,对外说半身瘫痪的孟川站着稳稳当当,修长匀称的腿被西装裤修饰得格外好看,孟川大步走了几步,取下那束花。
清淡的花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沁人心扉、安稳的味道。
孟川看向放置在架子上的空花瓶,他一一放进去。
过去的片段总会在深夜想起。
可能是受孟竹暮的影响,孟川封存已久的记忆在此刻清晰播放。
嘴边的血腥味、木棒敲打的沉闷响声、痛苦的呼喊求救声,以及其中夹杂着熟悉的声线:“阿川!快走!”
记忆中的他头疼欲裂,身体就像是散架了般,动一下就犹如破旧的木偶,四肢都要断裂散架。
朦胧的视线中,是数名高大的壮汉举起手臂长的木棒,一下又一下打在地上的人。
孟川想要张嘴说话,喉咙犹如被割了声带般怎么也说不出,血腥味不断从身体内涌上来,他只能发出粗重的嗬气声。
“阿川……快跑!”
面前女人决绝的目光望向他,那一下敲击了孟川混沌的脑海。
跑……
跑!
孟川忍着疼痛站起身,扶着墙,往里头摇摇晃晃逃亡,身后是想要追上来的壮汉们。
他身上的疼痛几乎要让他昏厥过去。
在转角处,他回头。
看到了他的妈妈,用身体去抱住壮汉的腿,她已经被打出血来了,依旧不放手。
那双痛苦又决绝的眼神。
是孟川这几年永远走不出的梦魇。
韩家的生日宴办得格外隆重。
几年时间,韩家以不可阻挡的趋势飞速发展,直接跃居新顶流一层,对于韩家长子的生日宴,自然不会疏忽。
孟川从车上下来,被孟竹暮推着往前走。
面前的别墅对他而言,是刻骨铭心的熟悉。
许久不见的韩索在门口和家主一起接待,见到孟川过来,他笑盈盈走了过去。
孟川全身紧绷起来。
“我还以为孟大少爷不会来呢。”韩索将手中的酒杯递给孟川,“看来孟少爷最近很忙啊,忙到没有时间来参加股东大会呢。”
环保公司的易主需要经过股东同意,那天,所有人都到齐了,唯独少了孟家。
孟川知道他夹在中间进退两难,怎么选择都是错,他直接找了借口没有出席,如他所想,后续几近90%的股东投了同意。
孟川没有去接,韩索也没有收回,手就停在半空,杯中酒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谁也不动。
紧接着,孟川身后的一只手伸出来,截了胡。
孟竹暮自然而然接过那杯酒。
“实在不好意思,哥哥今天不适宜喝酒,我代哥喝一杯。”他仰头,一饮而尽,嘴角带着笑,“祝韩少爷生日快乐。”
“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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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