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有一盏台灯，在黑暗的房间里亮着微弱的昏暗的光。顾魏一下靠在床上，看站在不远处门边的陈烁抿着嘴不说话。

像是恢复了平常的样子，顾魏靠在床头，歪着头斜斜地看着陈烁笑，“可以啊，陈烁，都会花钱了。”

陈烁像有些不满地瞪了顾魏一眼，又很快拿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张了张嘴没说话又闭上了，像是对顾魏说的话无可辩驳。

可是陈烁想，顾魏说得并没有错，他确实是在必要的开支外花了这样一笔看起来并不必须的钱。

陈烁身上还是穿着平常穿的T恤和运动裤，像是练完舞后直接去的酒店。顾魏看着陈烁，想陈烁就这样出现在每个人都争相打扮过了的场合里，像是闯入了和自己完全不相融的世界。

顾魏拉开被子躺进去，看陈烁还站在门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洗澡，睡觉。”

被子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味道，像从来没有人睡过一样。浴室就在卧室的旁边，顾魏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水声，在这不大的房间里，很有存在感地昭示着有人的存在。

顾魏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自己的下巴，头很疼，但顾魏却只是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房顶。只要一闭上眼，顾魏就能看见无穷无尽地黑暗。

“顾魏，顾魏！”

有人在叫他，顾魏只是下意识地转过头，视线空空地落在远方，他能听见是陈烁在叫他，大脑里却像看不见陈烁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身体被人轻轻地晃动，顾魏隔了很久才看清楚陈烁的脸，带着焦急的神色，一遍一遍地叫他的名字。

看顾魏好像终于有些清醒的样子，陈烁才伸手去摸了摸顾魏的额头，“有些发烧了，我给你量量体温，吃点药先。”

陈烁还没站起身，手腕就被顾魏有些烫的手拉住，顾魏没说话，但抓着陈烁的手很用力，像不要让人离开。

陈烁拉着顾魏的手，把床头放着的小鸭子塞进顾魏手里，又拿被子把顾魏紧紧地包起来，“很快的，很快我就回来。”

客厅里有温度计和退烧药，陈烁在租下这间房子的时候，习惯性地给家里准备了各种各样的药。其实只是几步远的距离，但顾魏拉着他，不安地像怕被丢下一样，陈烁就连这几步路都觉得离开很艰难。

陈烁倒了水拿了药回到卧室的时候，顾魏已经把刚才塞到他手里的小鸭子扔到了地板上，被子被拉开了一半，抬着身子像要起身。

“怎么了？”陈烁跑到床边，按住顾魏。

但顾魏看他一眼，又自己躺了回去，像是抱怨一样，“怎么这么久。”

陈烁坐在床边，顾魏又没什么动作，让量体温就把体温计放进去量，让喝药就自己端着杯子把药丸就着水吞下去。只是眼睛一直盯着陈烁，像怕人突然丢下他自己跑了一样。

“上来。”

顾魏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空着的那半边床。

陈烁看着顾魏就躺在那里，眼睛也不转地盯着他，直到陈烁躺上床，顾魏才把视线移走。那种不安的感觉，让陈烁没办法放下心，顾魏这一晚上都在执拗地要求陈烁待在他的周围。

但陈烁躺上床以后，顾魏就平躺着闭上了眼睛，像是只要确认身边有人在就好。

陈烁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照顾舅舅，刚开始陈烁很不能理解舅舅为什么不愿意出家门，也不能理解舅舅为什么吃饭穿衣都需要人照顾，更不能理解为什么上一秒还在和他说说笑笑的舅舅突然就会把东西砸在地上开始发脾气。

但慢慢长大了，陈烁渐渐地明白人生了病，是没有道理的，对于别人而言很简单的出门却是舅舅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没有别人口中的就是他自己不想出门那么简单。

陈烁开始在别人骂舅舅懒的时候会站出来说舅舅是生病了，不是他懒。

时间久了，陈烁便能很敏感地感受到舅舅情绪的变化，发脾气的时候是因为被什么事情刺激了还是单纯地因为大脑神经控制不住，情绪突然变得低落是因为下雨还是单纯地因为药物带来的副作用。

身边的呼吸声渐渐变得轻缓，陈烁侧过身，把刚才贴在顾魏额头上的降温贴取了下来，看着顾魏渐渐地陷入梦境，看着顾魏在梦里似乎也不太舒服的样子。在照顾舅舅时培养起来对人情绪变化的敏感，让陈烁在看着顾魏变得几乎和平时一样时，却感到了很多的不安。

像上一次，顾魏在电瓶车上搂着他的腰说可以死，陈烁在那一刻很敏感地意识到顾魏也许并不是在开玩笑。

但顾魏很安静，躺在陈烁的旁边像是真的睡着了。陈烁隔一会儿便拿手去摸一摸顾魏的额头，确认顾魏并没有烧得更严重。但陈烁只要一动，顾魏就会不安地伸手去抓陈烁。

药起了作用，顾魏的体温渐渐变得正常。熬了大半夜，陈烁也有些困，怕自己突然睡着无法确认顾魏的情况，陈烁伸手抓住顾魏的手腕。

陈烁渐渐地在顾魏的身边睡了过去。

握着的手腕在挣扎，陈烁几乎是立刻清醒了过来，顾魏像是在做噩梦，被抓着的手举起来在空着推着什么，陈烁一下拉住顾魏的手，从床上坐起来。

顾魏像推不开，自己在床上蜷缩了起来，五官全皱在一起，很细很细的声音，在说着什么。

陈烁很轻地把顾魏的手塞进被子里，帮顾魏把被子盖好。耳朵靠近。

那些让他感到不安的，从顾魏身上感到过的矛盾，在这一刻陈烁都觉得像舅舅的病一样，有了确切的出处。

陈烁听见顾魏的声音颤抖着，很小声地吸着气，像是无法忍受一样，不断地重复着疼，别打我、我疼和爸爸。

陈烁紧紧地抱着顾魏，又用手轻轻地拍顾魏的后背，在顾魏喊疼的声音中，一遍一遍回应着顾魏，跟顾魏说：“不疼了啊，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