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流言
午后,热情似火的阳光普照到了大地,陈年的朱红高墙也映出了别样的光彩。御书房内,一袭明黄缎绣云龙十二章纹龙袍的景帝正执黑子端详着棋盘,左不过弱冠之年,幽深的眸中一片漆黑看不到底,叫人捉摸不透。墨翠制成的黑子透过阳光现出了青松般的墨绿。堆青叠绿的屏风,桌案上的象管笔,花笺,龙墨,端溪砚等文房四宝彰显了他万人之上的地位,清幽雅致不失身份,鎏金雕纹的香炉内飘出屡屡沉香,只觉清明沉静。而那对面信手执白子,一袭玄色锦袍,面容俊朗的便是肖衍。
棋盘之上,围而不攻待时机,攻而不围失偏颇。两人落子的速度都极快,殿中却是安静如斯,唯见缕缕缥缈的青烟,白玉底的穷棋盘上黑子已占了三角,布局严谨,形成合围之势,不急不躁徐徐图之。反之白子虽只占一角却势如飞龙,直捣龙头,一骑绝尘,毫无回头之路。
“初手天元之局?”景帝望着黑白斑驳的棋局,恍然道。
“这正是此消彼长的关键一手。”肖衍如玉的面庞上微红的嘴角微微上扬,抬眸望向景帝,那明亮的眸子中带着些许玩味。
“你是说他?”,景帝微微皱眉,“我倒是觉得以他的能力,远不及你的棋子。”这不留退路,孤注一掷的棋风完全不像肖衍平日作风,思及此有些明白了肖衍的意味,也露出了一抹不以为意的笑容。
两人私下里并不以君臣相称,只作是寻常挚友,不仅会共商朝政亦会品茶对弈,一尝隐士之风。两人年龄相当,在景帝年幼之时尚不被先帝重视,在如今太后的大力扶持下得登帝位,但一无家族老臣支持,二无军功阅历,既非嫡非长,还恰逢建国之初国库空虚,国力欠缺;即位之初尚且年幼,太后亲政;加之齐王虎视眈眈。孝景帝这个皇位坐的可是极尽憋屈空虚,若无肖衍从旁协助,只怕亲政都是难事。
“那若是破釜沉舟呢?”
随着白子落下,局势颠覆犹如昼夜颠倒般,令人措手不及,却又意料之中。
“破釜沉舟的妙手终只能解项羽的一时燃眉之急不是吗?”景帝抬眸看了看肖衍淡然品茶的神情,满含笑意的眼底是一抹肯定。
基础不牢,颓势日显。除齐王必得趁其根基不稳时,以柔克刚,力图不用一兵一卒,将损失降到最低。
这些年来,齐王拉拢臣子,暗地里结党营私,私下招募军队,筹集粮草,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但这些年随着肖衍的插手,景帝的亲政,齐王的司马昭之心逐渐显露,逐渐与景帝开始分庭抗礼,形成对立之势,势如水火。景帝多年隐忍只为一击即中,不留余孽,彻底把握住整个定国。
“肖瑾澈,你那个未婚妻可是不简单啊!”景帝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对面一脸风轻云淡的人,摄喏道,“你老实说,是不是早就看上人家了?”
瑾澈是肖衍的小字。瑾字意取美玉,亦喻美德,澈译明澈磊落,寓意纯洁高尚,安康幸福。
上午俞府门口的一番情景早就在京城之中传遍了,景帝初听时惊得茶水都倒漏在了外面。没想到这个从庄子上回来的俞家大小姐如此与众不同,也不知是真的不懂其中深意还是顺水推舟。若是真不懂便也算了,若是装的,那可就不简单了,总不能是人家女孩子为了他肖瑾澈的倾城一笑甘愿赴汤蹈火,不顾名声父母吧!
景帝探寻的看向了肖衍,得到的却只是他风流的一笑,恍若夜空中万千星光闪烁,好似是在肯定着景帝的后一个猜想。
景帝:真不要脸......
同样在谈论这件事儿的还有康宁殿。那坐在凤椅上的女子正素手撑头慵懒地半倚在靠背上,双眸微闭,四十多的年纪看起来才刚三十出头,保养得当的脸上皮肤细腻光滑,半分看不出岁月留痕。头发乌油油的,一丝不苟的梳成了宝冠髻,正中的是一支大珍珠点翠九尾朝凤正凤,额前是一条点翠东珠抹额,衬得其更加成熟了几分,青葱的玉指上带着朱红色玛瑙戒指,一百零八颗檀木珠做成的手串缠绕其中,幽幽的沉香中只觉分外惬意。这女子正是当今景帝的养母,当年亲政的宋太后。
“当真?”她红唇轻启,似是对竹翊的话有些讶异。
“当真,娘娘。此事如今怕是早已传遍了,也不知这肖衍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回话的是一直站在宋太后身旁轻打着扇子的竹翊姑姑,一直跟着她入宫到如今,是她的心腹之人了。
“肖衍这些年也算是尽心,一直扶持着皇帝,也是不易。”宋太后悠悠地睁开眼,手中依然没停下拨弄佛珠。
“如今这齐王越发张狂,只怕陛下很快就会有动作了。太后......”
“嗯?皇帝如今已经大了,也不必事事皆需哀家操心了。”
说话间,有小宫女端着一个铜盆子走了进来。那盆中放着新鲜的羊乳兑了玫瑰花水,最是滋养肌肤,宋太后每日午后便要浸泡以保养双手,使其如少女般娇嫩。她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上的檀木串,竹翊又帮她摘下了首饰,幽深的眼底有着几分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有着成熟的风韵美。
“那肖丞相跟俞大小姐那里需要做些什么吗?”
竹翊的意思是肖衍这种做法明摆着给俞暝下脸子,可偏偏无人能耐他何,但斓曦婷作为一个闺阁女子,如此行为便是有亏女子德行,太后若是发话训诫也是无可厚非。
“皇帝都没说什么,哀家有什么好发话的。”宋太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眸中却多了几分玩味与欣赏:“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子,若是有机会,哀家定要见见。”
一连几日,斓曦婷都没找到好机会出门,因着下聘那日的事儿,京中议论纷纷,她若是白日一出门,必得成为瞩目的焦点,夜晚虽然可以,却是因为有人暗中盯着,也不好轻举妄动。但这一日午后她接到了俞府中安插的人的传信,阁中有事需她过去处理,因此今晚,斓曦婷晚饭后就换了一身暗色的剑袖夜行衣,趁着夜色来到了春玉楼。
春玉楼明面上是京城中一家不太起眼的花楼,但懂行的人都知道,春玉楼接手处理各种事宜,只要有等价条件交换,再难的事儿都没问题。世人眼中春玉楼极其神秘,只用了短短三年便在京城站稳了脚跟,且办事爽利,从无失手,但没有人见过它真正的东家,十分神秘。
月色清明,门外姿态婀娜的老鸨正卖力地招揽着来往追寻乐子的人,还未进门便可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脂粉味,厅中的鼓舞丝弦之声不停,掩盖着欲望翻腾作响。
斓曦婷从春玉楼的后门径直来到了顶部的阁楼之中,里头布置得清幽压制,阁楼连着水榭,站在里头可眺望整个京城之景,美不胜收。见她进来,原本坐着擦拭古琴,举手投足间皆透露着风情的女子忙正经地朝着斓曦婷行了一礼:“阁主。”
“你倒是挺习惯这里得嘛?”斓曦婷打量着周遭的布置环境,“这琴不错。”
“害,再不习惯,浸淫了这些年也都习惯了。您就莫要打趣属下了。”这自称属下的女子便是春玉楼的打理人和掌事者。
“南华,你可有心悦之人?”斓曦婷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来。
提及此,南华原本还溢满光彩的眸子黯淡了下来,垂眸拨弄起了染上的朱红色的指甲,嘴角勾起了一抹略带讽刺的笑容:“有或没有结局都是一样的。”
瞧着那神情中说不出的落寞,斓曦婷有些不忍,可有些事儿总得自己心里那关过去了,才能真的解决,若是因为它痛就避而远之,那过得越久,只要是一提,就会痛彻心扉,再难拔除。
“我就是希望你明白,不是你压抑了自己的念头就能解决的,只要你们中有一方不放弃,这件事儿就结束不了。”
“嗯。”南华低声应下了。
“阁主,这是齐王府连同此物一同送来的。”
斓曦婷瞧着递过来的一块金子和一枚花纹精巧刻着“齐”字的令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就听得南华的声音再次响起,“齐王想让我们散布一些话,这是定金。还说‘拿着这块令牌去齐王府,可对他提个条件。’”说着又凑到了斓曦婷耳边,将内容悄声说了出来。
“哼,他倒是先找上门来了。”斓曦婷掂量着手中的令牌,冷哼了一声,精致的眸子中闪着冷冽的精光,似有些迫不及待地意味在。
“要答应吗?”见斓曦婷沉默,南华开口询问道。
“当然,能赚钱的事儿为何不干,如今虔清阁势力在各重要城市中发展皆需银子支持,何乐而不为。只不过嘛......”说着斓曦婷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神秘的微笑,“做个样子即可,不必当回事。你明白的?”抛了个眼神给南华,又将手中摩挲的有些微热将令牌随意的抛到了桌上。
“嗯,我明白。”
“对了阁主,还有件事儿。俞晴曦似乎跟那周翊容有些关系,而章蕴柔也在私下探查此事。”
斓曦婷微微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喏,这是一份我想的适合发展京城暗探据点的地方。如今春玉楼在明,有些事儿不方便,还是需要暗处发展点人。你先着手去办,我得空便来帮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连带着跟它叠在一起的那份京城地图也掉了出来。
南华身处京中多年,一手经营起春玉楼,其内部的人际关系网与隐蔽之处比斓曦婷还要清楚些,见此地图十分详尽,甚至有些密道连她也不清楚时,变便警觉了起来,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斓曦婷,开口提醒道:“我看这份地图有些怪异,绘制此图的人不一般。”
“有什么不对的吗?”斓曦婷见南华的神情严肃,便展开了那份地图,心底却是有些慌乱:他...有问题?
“不,是过于对了。”说着南华指了指图上几处不起眼的地方,指甲上醒目的红色使得被指出的地方也随之脱颖而出,“你瞧,这几处即便是我也不甚清楚,且据我所知,这几处应是禁军暗探的据点。”
斓曦婷瞳孔猛地一缩,她只当这是一份普通的地图,不曾想竟涉及禁军暗探部署。
阿衍啊阿衍,你到底是谁?
斓曦婷起身漫步到了屋前,半倚在敞开的门上,侧头,悠长的连廊通着莲池中的水榭,清辉的月色毫无保留地洒落在了上面,铺满了一池银白的光辉,一派静谧美好。可她的心中却是有些纷乱。
齐王如今的势力愈发壮大,这些年他一直想拉拢一些人,可却不如刚开始时顺利。当今陛下,也就是景帝如今的实力亦不可小觑,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可斓曦婷总觉得有些奇怪,却也说不上来。虽然她很想手刃了齐王,但也知晓这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暗度陈仓这一招有时还是很好用的,这不机会来了。
正在其思考之际,只听得一道低沉爽朗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似在这静如池水泛漪的月夜中撕开了一道口子,突兀却又轻柔不失美感。斓曦婷只见得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落下,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出了手,几招下来,那根桂枝簪就抵住了来人的咽喉。
“曦婷,这齐王府的令牌你就如此随意一放。”
“你怎么来了?”斓曦婷放下了簪子,怀疑地打量了来人一眼,来的人正是肖衍。
斓曦婷没有回答肖衍的问题,只定定的看着他,那一件月白色绣云纹的圆袍在月下衬得其面具里的眉目如画,更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感。
“想见你就来了呗。”少年痞笑着回答道,却让心绪有些杂乱的某人不知所措了起来。
南华是见过衍公子,也见过肖衍的,只是接触实在是不多,此时也只觉得身影有些眼熟,一时也说不上有哪些不对。还不知道刚刚说了某人坏话的南华对着他行了一礼,却感受到了某人扫过来的眼风:“我可没听过还因为正确怀疑别人的。”
“衍公子还学会偷听了?”斓曦婷抱手在胸前,神情意味不明,一如那晚槿熙院的一杯茶引得肖衍的一顿调侃般。
肖衍转头对上了那双亮盈盈的眸子,明白了她是在回应那晚的挑逗,暗暗失笑:还挺记仇......走到了方桌边拿起了那张写满据点的纸,漫不经心地略了一眼:“写的不错,只不过这处可不容易发展。齐王盯得可紧呢。”说着指了一处地方,赫然就是刚才南华所说的禁军暗桩据点。
“你先出去吧,按我说的先布置起来。”斓曦婷烦乱地按了按太阳穴对着南华说道。
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了起来,此刻饶是再迟钝的人也都觉察出些不对劲,何况是南华这种常年浸淫在风月场中的女子,但她只是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拿着图纸退出了屋子。
有些事儿看破不说破,阁主也该招个阁主夫人回来了......
“有什么话说吧。”此刻屋内只剩下了肖衍与斓曦婷两人,也没什么好拘谨的了,方才斓曦婷的神情让肖衍不由得想起那日花海间的她,朝着她走了过去,想看看她手腕上的伤。
而肖衍之所以会出现在这是因为肖策半个多时辰前禀告说跟丢了。想着斓曦婷今日突然甩掉了肖策的跟踪,定是要来春玉楼,便亲自来了一趟,谁知就听到了那番对话,想着她肯定会问自己这些信息的由来,心中暗暗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才不会暴露,面上一点儿不显。
瞧着那渐渐逼近的身影,斓曦婷本想后退,忘记了自己一直倚着门,此刻是退无可退,索性就不动了,抬眸直勾勾盯着那双流着暗涌的桃花眼。冷不丁地感受到了手腕上一阵刺痛传来,那日的伤口划得有些深这几日还没好全,皱着眉刚想开口就听得原本还算平和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怎么回事?”
看着那铺满寒意的眼眸中的关切与丝丝心疼,斓曦婷到嘴边的质问生生吞了下去,挣开了被他小心避开伤口而握着的手腕,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那灼热的视线:“没事,小伤。”
虽然对这回答早有预料,但肖衍还是有些气恼,她就如此不在乎自己?
“药。记得每日涂上,不会有疤。”见她不愿再多说什么,肖衍也知道自己再怎么问她也不会主动说了。盯了她一会,只得败下阵来,从怀中掏出特地带的药,这是他那日回去后特地托人制的。
“多谢。”斓曦婷也不扭捏接过了那药。
眼前的少年即便带着面具,他的神情变化斓曦婷也看的一清二楚。从微愠的关切到后来妥协的无奈,再到拿出那瓶药的叮嘱,今日的阿衍有些不对劲,往日只会有着淡然情绪的他今晚情绪转变有些频繁了。斓曦婷看在眼中自己的心跳也有些不自觉的快了起来,没由来的想避开对面的视线。
“怎么不敢看我?这可不像你。”肖衍见斓曦婷的眼神稍稍闪躲,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但他却不允许她逃避,两人的身份迟早要相互戳破,他很清楚这一点,但不敢现在就戳破,虽然他有把握自己可以解释清楚,但更重要的是两人的目的是否相同?现下那个他父亲交代一定要找到的密室还没有下落,若是可以他不想将她扯入这场纷争中。
斓曦婷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挑逗,知道他是在激自己,但还是对上了他的眼睛,默了默低声喊了一句:“阿衍......”
肖衍原本还在疑惑怎的今日没问自己,他都想好怎么回答了。却看见了少女眼中的静默与欲言又止的询问,她这是在等自己主动解释。可原本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到了嘴边,肖衍却说不出口了,薄唇张开又合上,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罢了你还有事吗?”斓曦婷不想再耗下去了,垂眸掩住了一抹失落,她宁愿不知道也不想听他随便编出来的东西。
敏感聪慧如肖衍,此刻也呆愣了起来,思索了良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时机到了你会知道的,届时你不生气就好。”
“走了。”
望着斓曦婷离去的背影,肖衍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总有事情是把握不住的,比如她的想法。这种局面不在自己控制中的感觉继那件事儿后还是第一次。
同样穿梭在月夜中的斓曦婷感到有些失落,隐隐有些害怕了起来,鲜为人知的禁军暗探,齐王的暗桩,那瓶看似无意实则有心拿出的药膏......她害怕那个答案是她不想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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