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发生的事，像只属于陈烁记忆里的梦，连带着顾魏一起在醒来时都消失了。

陈烁只是很偶尔，在练舞的间隙、在回家的地铁上、在深夜的被窝里，会点开顾魏的微信，看那条没有回复的消息，想顾魏离开时的背影。陈烁的担心，在看到顾魏发的那条在游艇上聚会的朋友圈时，便也落回了肚子里。

生活好像没有任何的变化，陈烁只是不会再在打完工或练完舞的夜晚，再多在外面待一会儿，看看会不会收到顾魏的消息或者电话。

全国街舞大赛没几个月的时间，陈烁能感到惊叹号的每一个人都憋着一口气，想赢也害怕依然拿不回冠军。陈烁每天跟着练习、排练，但他从来没看见过他代为走位的凯文。

“辣椒姐，凯文为什么不来和大家一起练习呢？”

几个月的时间，陈烁也渐渐地和大家熟悉了一点，吃饭的时候陈烁端着自己的那一盒问坐在旁边的辣椒。

大龙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就被辣椒打了一下。

“他自己有专门的训练计划，和我们不一样。”

“说得这么好听，”大龙嘴里包着饭，不是很清楚地抱怨道，“瞧不起我们呗，还能有啥原因。”

“吃你的饭。”辣椒从面前的盘子里挑了一块肉扔到大龙的饭盒里，“别乱说话。”

陈烁也不再问，他也看过很多凯文的采访和网上的报道，人和人的差别那么大，自己很努力很努力地才拿到这个给别人当替身的工作，而这个正主却连教练都不知道他是不是会训练或者怎么训练。

“下个月的比赛，大家别松懈，好好练。”

“好的。”陈烁盖上盒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辣椒看着陈烁脸上认真的神色，一时也有些羞愧。她在更多数时候都比其他队员更同情陈烁，每次练舞陈烁是练得最认真的，也最谦虚地向教练和其他队员讨教。有时候看陈烁那些自己学成的大招的时候，辣椒都很希望陈烁能在一个专业的舞团找到一个自己的位置，而不是在惊叹号当别人的替身。

但她没办法为惊叹号做任何决定，也帮不了陈烁。

在顾魏帮惊叹号解决商场事情的那一小段时间，丁雷对陈烁的态度有些改变，像还惦记着顾魏说的会来惊叹号拜访他。

顾魏看起来就也是个不缺钱的，手上那块表丁雷回去专门在网上搜索了一下，虽然不清楚具体的型号，但看起来比较像的同款都在300万以上，更别提商场经理对顾魏毕恭毕敬的样子，都能让丁雷猜测顾魏的身份不一般，丁雷觉得顾魏不差钱的程度应该和凯文差不多。

凯文这人任性得很，也不太瞧得起他和惊叹号的其他队员，当时收购惊叹号也仅仅是因为觉得惊叹号的名字比其他排得上名的舞团好听，而为了留住现有的队员，丁雷甚至还因此在收购价格上打了折。

上一次比赛因为配合的问题导致失误，凯文当晚就让丁雷把队员全都开除了重新招在国际上有影响力的舞者。丁雷心里一直悬着，怕不受控制的凯文在什么时候发起疯来，真要把队员全开了，甚至把自己也开了。

丁雷心里打着算盘，想着认识认识顾魏，旁敲侧击一下看顾魏有没有兴趣投资他们，这样即使凯文发疯要走，也不至于让惊叹号马上解散。

但陈烁油盐不进，不论怎么问都说他和顾魏不是朋友，也不知道顾魏是干什么的。

丁雷心里气，对陈烁也没什么好脸色。

但陈烁却像少一根弦，无论给他安排什么杂活，也无论对他和其他队员之间如何区别对待，陈烁总是很认真地完成每一个布置给他的任务，无论任何时候都没有怨言。

丁雷偶尔看着陈烁在没人指导下练一些复杂的动作时，还是会忍不住上去指点两下，陈烁便会很感激地看着他，跟他说谢谢教练。丁雷在这时就会想，如果陈烁再上道一点，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去把顾魏带过来最好让顾魏对投资舞团感兴趣，那他会更希望留在惊叹号里的是陈烁，而不是随时拿鼻孔瞧他的凯文。

但这些算盘打不响，陈烁闷不吭声，时间一久，丁雷也把这事给搁在脑后了。

直到丁雷在和A省街舞比赛组委会对接比赛赛程的时候，对方突然对他说，丁教练，我们昨天收到了你们的退赛申请，现在是想继续参加比赛吗？

丁雷在那一刻甚至庆幸，凯文是在他和队员飞到比赛城市前发出的这个申请，不然落了地到了比赛现场才发现这一切，他都不敢想象会被其他人嘲笑成什么样子。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即使丁雷没说，大家也隐隐察觉到出了问题。丁雷当着大家的面摔过一次手机，大骂凯文是个孙子，连电话都不敢接。丁雷也跑到凯文的公司去过，连门都没进去就被保安拦了出去。

丁雷回来就把凯文之前赞助的衣服让陈烁通通拿去扔掉。

团队里人人都感到不安，但陈烁比别人更不安。如果惊叹号有人要离开，那第一个人绝对是他。虽然他在惊叹号并没有被重视，甚至他都不算惊叹号的一个成员，但陈烁却还是很喜欢惊叹号，喜欢可以和别人一起跳舞，喜欢偶尔丁雷会给他的指导，喜欢已经渐渐变得熟悉的惊叹号的每一个人。

“辣椒姐，”陈烁在丁雷又一次摔上办公室的房门时，悄悄地叫住了辣椒，“是不是凯文走了，我就不能再留下来了。”

辣椒看着陈烁低垂着头，手指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像是考虑了很久才终于忍不住问出来。甚至辣椒想陈烁自己都知道这个答案，当时找陈烁来，就是因为凯文不愿意来队里训练，陈烁只是为了来走位好拍视频给凯文看。凯文不来了，自然不会留下陈烁来给他走位。

但辣椒说不出来这么明显的答案，陈烁比任何人都要努力，甚至比惊叹号的大部分人都要有天赋。

“小陈，先别想那么多。之后队里什么样，谁都说不清楚，说不定大家都要一起走呢。我们现在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没到走的那一天，我们就在一起好好跳。”

陈烁抬起头来看着辣椒，点了点头，“谢谢辣椒姐。”

房东找上门来的那天，陈烁正在和大家一起练舞。丁雷从二楼的办公室冲下来，站在带了好几个人来的园区园长面前。

“李哥，再宽限几天，我在想办法。您也知道这事出突然，我一下没有准备，你再给我几天，我一定把租金交上。”

“不是我不帮你，凯文专门给我们上面的领导说了，他要这个场地，让你们尽快搬走。”

“不是，凭什么啊！合同也是以我们的名义签的，好家伙！现在他说要我们搬我们就要搬啊！合同签来是摆设吗！这不欺负人吗！”

李园长冲后面的人招了招手，把合同递到丁雷手上，“你自己看看，拖欠7天租金我们就可以解除合同。你自己说说，这都多久了？”

“不是！”丁雷气得原地转了半圈，“我去！这是还准备讹我啊，不会还想让我付违约金吧。”

“本来是要的，看在大家的面子上，你们这周搬走就算了。不然之后我也只能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了。”

李园长带着人又走了，丁雷看向站在身后的十几个人，看着这个他曾经怀抱着梦想装饰起来的一点一滴，刚才憋着的气突然就松了。“行了，大家今天先回去，这几天也不用来了，我再想想办法。”

大家都站在原地，还是辣椒劝着大家离开。离开前，陈烁回头很仔细地看了看丁雷、辣椒和每一个队员，他不知道是不是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能够再和大家站在一起。

陈烁生命里这几个月新增加的两件重要的事情，都一件一件地再次从陈烁的生活里消失了。他再也没等到过顾魏，也再也没等到让他回去练舞的消息。

顾魏和惊叹号，不约而同地，都消失在了陈烁的生命里。

“烁烁啊，”杜丽莎端着牛奶走到桌边，陈烁正坐在那里发着呆，前段时间脸上总露出的笑容这几天都消失了，“你之前那个舞团叫什么，叹号精？”

“妈，”陈烁无奈地笑了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惊叹号，人家叫惊叹号呢。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还叫叹号精。”

“你那教练，长那样，还不是妖魔鬼怪啊，我说他就是蛤蟆精。”舅舅翻了个白眼，数落道。

“不是，”杜丽莎又接着说道，“真不去了啊？”

“嗯，”陈烁先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

“那不去了，我们再找一个！”杜丽莎看着陈烁，“我们家儿子这么棒，怎么就非得给叹号精跳啊，别人不得抢着要我儿子。”

“不是，妈，现在也没说不去了。”手机突然响了，丁雷教练四个字出现在屏幕上，陈烁蹭一下站起来，“妈，我先接个电话啊。”

“陈啊，在家吗？”丁雷的声音一扫之前的阴霾，隔着电话都能听出来意气风发，陈烁握着手机也忍不住跟着高兴一点，想是不是之前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在，在呢，教练。”

“等着啊，我来接你，咱去看看新场地。”

陈烁愣住了，虽然猜到了事情应该解决了，但陈烁没想到丁雷竟然是来接自己的。直到上了车，看着车上的丁雷和辣椒，陈烁还是忍不住问道，“辣椒姐，怎么带我去看新场地啊？”

问的是辣椒，丁雷先开口道，“嘿，你这小子，带你去你还不高兴啊。”

“不，不是，教练，我就是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