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烁第一次见到顾魏时，身上正套着洗车店里的军绿色背带裤，裤腿上还沾着从车上飘下来的白色泡沫。

顾魏的车冲进洗车区域才猛的停下来，开得太快，陈烁来不及反应，手里的喷射水枪对着车门，滋出的水全都冲到了顾魏刚刚跨出车门的裤腿和脚踝上。

擦得锃亮的皮鞋和露在空气中的脚踝上全都被水淋了个透，裤腿上的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顾魏低头看了眼狼藉一片的脚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开口说自己这双七千块的鞋报废了，还是该开口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没看见自己。

已近深秋的季节，风吹在淋湿的身上，顾魏不自觉地抖了一下。风衣落在副驾上，顾魏站在车门边沉着脸，骂人的话在嘴边还没出口，裤腿被碰了一下，顾魏才看清楚脚边蹲着个人，顶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露在外面的耳朵通红，正拿衣服袖子给自己擦着沾了水的皮鞋，嘴里还小声地不住地说着对不起。

骂人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顾魏啧了一声，才说了句，“算了。”

顾魏转身趴在驾驶座上扯了两张纸，弯腰擦了擦脚踝上的水珠。擦了几下，裤腿上都还在一直滴水，顾魏皱着眉抬眼才发现刚才滋了自己一身水的小伙子还蹲在地上，一脸无措地看着自己。

“你看着我干什么啊？”即使没发脾气，顾魏也没什么好脸色，“还洗不洗车了。”

“洗...洗....”小伙子站起身，眼珠子转了两圈，手指拽了拽自己的裤子，“您先去里面等一会儿，裤子湿了要不要....”

“你刚才眼睛睁大点看看，我现在裤子也不会湿。”顾魏忍耐住没对着人再多说什么，小伙子看起来老实，顾魏觉得也没什么跟人计较的必要，挥了挥手，“赶紧去把车洗了，我还有事。”

小伙子忙点点头，从顾魏手里接过了钥匙。

顾魏坐到休息区，没两分钟刚才那个小伙子又绕了过来，手里端了一杯热水，还把顾魏放在副驾上刚才没来得及拿下来的外套递了过来，顺带着还拿了一包没有拆封的毛巾。

“您...您擦一擦，现在天凉，别感冒了。”

顾魏接过衣服，看着小伙子把纸杯装着的热水放在桌面上，心口闷着的那口气就散了些。

小伙子站在自己面前拆了毛巾，又蹲了下来，干燥的毛巾从裤管里伸进去，把有些湿的裤腿和皮肤隔了开。顾魏终于放缓和了些声音，“没事，你忙你的，我自己来。”

“对不起，衣服和鞋子我赔给您，今天洗车也免费。”

顾魏看了看小伙子拽着毛巾的干净的手晃了下神，才仔细看了看人的长相。

很干净的长相，眉目清秀，五官立体，刚才被自己说该睁大点的眼睛特别澄净，像擦得透亮的玻璃珠。

顾魏这下倒真没了脾气，翘着的脚点了点。视线沿着人突出的喉结，滑到有些宽的肩膀，再往下的身体部位便被宽大的洗车服遮住了。

顾魏往前倾了倾身体，语气轻快了些，“起来吧，也没怪你。”

“我....我加您微信，之后把钱转给您。”

顾魏抿了抿唇，笑了下，从衣服兜里掏出手机，“行，钱不用陪了，以后都你给我洗车。”

微信里跳出了添加微信的请求，顾魏点开，看到微信名上念了出来，“陈....烁？你名字啊？”

“嗯，您....您叫什么？”

陈烁看着刚添加上的好友，名字上就两英文字母，实在是不知道该叫人什么。

顾魏只是笑了下，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按了两下。

陈烁拿着手机的屏幕上，在和顾魏干干净净的聊天页面里，在漂亮的微信头像旁边，显示出“顾魏”两个字。

陈烁点了点头，把手机装了起来，朝顾魏弯了弯腰，说道“那您先坐会儿，等下车洗好了我来叫您。”

说完，顾魏看到陈烁拽了拽自己的背带裤，转过身走出了休息室的门。

休息室时全透明的玻璃，能清楚地看到外面。顾魏坐在休息室里，看着陈烁走到旁边的洗车区域。

陈烁的身形极好，刚才蹲着看不太出来，趴在车上擦车的时候，宽肩窄腰倒变得清晰。但陈烁身上又没有那种从小干苦力活留下来的卑微和被生活压弯腰的痕迹，整个人看起来很挺拔，像颗小树苗一样，顶着颗干净的毛茸茸的脑袋。

顾魏从陈烁手上接过车钥匙的时候，陈烁站在一旁伸手拿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泡沫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抹上去的灰，露出光洁的脸庞，还在嘀嘀咕咕地跟顾魏讲过段时间会把钱打给他。

顾魏坐上车的时候想，人长得挺好看，就是年纪轻轻太爱唠叨了。

医生忙起来的时候没日没夜，顾魏最近手术排得也满，每天坐诊查房做手术，一出洗车房就忘了被洗车小工喷了一裤腿水的事。

直到一天夜里，顾魏从手术室出来，看着护士递给自己的手机页面上，一个顾魏完全不熟悉的头像和名字的人给自己转了5000块钱，顾魏点开点进人的朋友圈翻了两分钟，才想起来是那个身材不错长得也不错的洗车小工。

顾魏边往地下停车场走，边拿着手机回了个【？】

对面的人似乎早就编辑好了一段对话，只在等着回复，顾魏都还没退出聊天界面，就看到聊天的屏幕里多出了两长段对话，说先给顾魏赔这么多，剩下的下次再给。

顾魏没点收款，在走进电梯前回复到，【你一个月洗车挣多少钱？】

电梯里没信号，顾魏随手翻了翻没来得及回复的消息，看到好几个人转发了一条新闻给他，都在问是不是真的。顾魏皱了皱眉，把来问的人的信息全部删掉。

等走出电梯的时候陈烁的消息已经回了过来，特别实诚地说，没有你一双鞋贵。

顾魏拿着手机忍不住笑了下，觉得小孩挺有意思，一个月一分钱没挣着，还上赶着赔自己早就说了不用赔的钱。

语音电话拨过去的时候，顾魏也不知道自己找陈烁要干什么，但他坐在驾驶座上，既不想回家，也不想见到任何一个认识自己的人。

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隔着屏幕，听到对面陈烁的声音，明明只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顾魏一时间竟觉得对陈烁的声音很熟悉。

“下班了吗？”顾魏随口问了句。

对面回答的很快，对顾魏的问题有问必答一样，很认真地回答道，“刚收工准备回家。”

顾魏的手指捏了捏手机，没再开口，电话里一时间沉默起俩，对面陈烁等了几秒钟，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下班了吗？记得把钱收了，剩下的我以后再赔给您。”

顾魏笑了下，“钱不用赔了，一个月就挣这么点儿。”

对面还想说什么，顾魏又接了句，“来接我，不想开车，就当赔我的鞋了。”

坐进副驾驶的时候，顾魏转头看了眼陈烁，大概因为来得急，陈烁头上还挂着些汗珠，大概是被顾魏的视线盯着有些羞赧，想抬起手拿袖子去擦脸上的汗，又像是觉得不合适，有些尴尬地又把抬起的手放了下来。

顾魏从纸巾盒了抽了张纸递给陈烁，张口问道，“你跑着来的？”

陈烁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看顾魏，但还是回答道。“骑车来的，怕你等。”

“还挺乖。”顾魏身体靠进座椅里，嘴角的笑都还没扬起来，手机震了下闪进一条消息。顾魏低头看了眼，头重重地往后倒下去，啧了一声。

陈烁刚把车启动，正要回头去问顾魏地址，就看到顾魏脸上晦暗不明的神色，漂亮的眉毛皱在一起，刚才跟他说话时还带着的一点点笑意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烁握着方向盘，看顾魏闭着眼睛完全没有要嘱咐他去哪里的意思，才不太确定地在狭小的车里，小声地问看起来不太高兴的顾魏，“你想吃点什么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