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那一刻元临镜有多想骂人。谁他娘大晚上好好的在路上挖坑啊!
他本手握隐灵符扮作冥差,在结界四周与魅灵周旋,找机会突破冥帝的设防混进去,未曾想脚下忽然一空,自己便被一阵狂风卷进了坑里。
元临镜两眼一黑,回过神来时已身处一座巍峨的宫殿内。
“何人擅闯九幽冥域?”一个阴恻恻的锐声伴随着杀机从身后传来。
元临镜觉察到了什么,左手一抬便化去了几道杀招。
“在下朝安仙都元清君元临镜,此番误闯你们的地盘,在下甚感歉疚。”
身后那人还欲出招,又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他惧怕的东西,随后站在那定定不动了。
“元清君,久仰大名啊。”
这声音……
元临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的抬头循声望去,在他不远处的三两级石阶上,高坐着一位黑靴玄袍,龙纹拢氅的男人。长腿宽肩,身形健硕,周身寒气四窜。他背靠帝位,头顶纱帐低垂,恰恰好遮住了他的面目,让人辨不清是怒或喜。而他此刻单手支颐,隐约的目光隔着层层红纱,正落在他身上。
梦中的少年郎此刻与眼前的陌生男人交错重叠,这让元临镜莫名的眩晕,梦里模糊不清的对话此时如潮水逆流般倒转。
“师尊,待你醒来,就去北边寻我,好不好?”
他的心倏地一痛。
为师来了,为何却不见你?
元临镜被这嗓音搅得心乱如麻,短短几瞬,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牢笼,似雨珠迸池,无端惊了一面水波荡漾。
可那冲出的势头也仅仅是维持了一刻,便被无形的枷锁牢牢拷住,再也翻不起什么波澜。
于是眼前的男人还是那样陌生,正如周遭的一切那般。
放眼整个九幽冥域,能坐得这位子的,怕就只有那位帝君了。
“在下并无意惊扰大人,我本在结界外与魅灵缠斗,未曾想一脚踏空,继而便掉到这来了。”说罢,他便开始不动声色地观望四周。
殿内无明亮光源,只在靠近帝位那一头的烛台上,有零星几盏火苗翕动,衬得周遭昏暗。两条游龙顺着中柱盘旋而上,怒目狰狞,几欲腾空破壁,将万物啃食殆尽。几缕红纱色艳若血,顺着屋顶,一直淌到石砖上。
元临镜抬首,试图寻找方才害自己失足的怪坑,这才猛然发觉,那屋顶竟然完好无损,严丝合缝,哪里还有被人挖过的痕迹?!
那男人再度开了口:“神君方才说……是从哪儿掉下来的?”
元临镜半晌无语,他分明就是从那头顶……
可惜话已出口,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
元临镜有些心虚道:“在下记得是在冥域之外。”
不对。
自己为何这般心虚,难道心虚的不该是那个给自己挖坑的?
“神君可知,这宫殿高十九层?”男人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而我们现下所在的,正是十九层。”
不知是不是幻觉,元临镜从那语气中竟品出一丝玩味来。
自己这一摔,还能从楼下摔到楼顶么?
冥帝似是一乐,反而没再为难他,过了半晌才站起身子,高挑的身形遮住了大半片烛光,让元临镜视野暗了又暗。
元临镜下意识想召剑,却忽地想起临别前青华师兄那一言。
“除非迫不得已,师弟不要轻易与他动手。”
如今他的功力还恢复不到六成,对方境界到底如何也尚未得知,这般贸然出手,只怕讨不到好。
元临镜犹豫了一会,只见他掀开眼前的纱帘,露出一张逆着火光的脸。
两人视线相交,空气有一瞬的静止。
隔着不远的距离,元临镜能清晰地看到他锋利冷峻的面部轮廓,眉眼凌冽,肤白胜雪。鼻梁有着极其好看的弧度,漆深幽邃的长眸微微勾起,捎带了一丝不明的风情。墨发如瀑,纷乱地散在身后。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对视了片刻。
冥帝嘴角延笑,“贵客光临,有失远迎,来人,给神君赐座。”
一位身形佝偻的差使应声,满脸堆笑地一路小跑过来,脊背恨不得能躬成一条虾子,四脚着地地在跟前引着元临镜。
他一时未反应过来,满头雾水地跟上去,按照他师兄的话,此时的冥帝不应该在自己闯进来之后大打一场,接着一拂袖或一甩腿把自己踹出去么?
他顺着冥帝的目光,抬脚踏阶而上,一张嵌玉蛟纹八角几就静置在里侧,案几上点心杯盏样样俱全,好像早有准备似的。
待到元临镜入座,冥帝则悠闲地为他斟了一盏……茶不茶酒不酒的东西。
元临镜看着杯盏内澄澈透明的浆液,道了谢接过来,但没喝。
冥帝倒是不介意,只道:“此乃苍山玉莲所制,口味不错。”
元临镜略一思索,不禁一阵慨然。
苍山玉莲有助长灵息,安神筑基之功效,传闻仅需一瓣,便可抵过千年修为。
此言一出,当年仙都为了这么一朵可谓是抢破了头,那莲偏又生在苍山顶,毒瘴横生,寸步难行,以至于这数千年间,能顺利长成的也就那么零星几朵。
即便已修得百毒不侵之身,但苍山的守山灵可谓是极难对付,寻常仙官若是硬闯,也难保性命之忧。
如此佳品愣是让他用来接客,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了。
“神君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冥帝忽然问起他。
元临镜暗自腹诽,就你这鬼地方,无论何时过来都是深夜吧。
“听闻吾有一徒,与冥界根源颇深,此番特地前来探望。”
“哦?”冥帝眸中带笑,“他样貌如何?”
元临镜迟疑了下:“不知。”
冥帝笑意更深,“可知姓甚名谁?”
“……也不知,”元临镜补充道:“只道我平常喜唤他阿阑。”
“性格呢?性格如何?”冥帝又问。
“一概不知……”元临镜极力掩饰着尴尬,“听闻其凶残成性,荒淫无度且杀人如麻。”
接着元临镜能清楚地看到,冥帝俊脸上的笑意褪去了。
自己又这么一问三不知的,搞不好要被人家当白痴了,还不等他解释,没想冥帝却道:“听神君此言,本座倒是无端想起了个人。”
元临镜心下一动,他这好徒儿已经作恶多端到连冥帝也看不下眼了吗?
他凉凉道:“还望帝君明示。”
岂料冥帝倏而俯身凑近,距离元临镜不足半尺时,低声道:“师尊,是在找徒儿么?”
元临镜顿时晴天霹雳。
他桃眸微睁,哑然地看着对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眼前人生得一副好皮囊,此时随性地坐在榻上更显得风流不羁。
他的徒弟为何在九幽冥域当上了主子?
若是个正人君子那他自是甚感欣慰两相欢喜,可眼下……
“竟是你?!”
元临镜有些头疼,当初自己都是怎么教的?
怎么就养出来这人模人样德行败坏的徒弟!
他在此行之前便暗自许诺,若这孽徒叫他捉了去,少不了要对他一顿打,如今这实力却不相上下,真要让他管,也是有心无力啊。
冥帝还是那副笑意吟吟的模样,反而更令人摸不透,“神君,不妨你猜猜看,我是不是?”
……
元临镜此刻真觉得太阳穴在突突跳,“……在下是半分记忆也无了,这如何猜?”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帝君可有我的弟子牌?”
须知弟子牌是朝安仙都众神官为避免错认徒弟特制而成的,自然也是一种象征性的物件,在众弟子行完拜师礼后赠予,因此各有不同。
“那是何物?”冥帝的目光牢牢依附着他,无端让他心底毛毛。
“仙都神官门下弟子的持有物。”元临镜被他看得莫名,这眼神,有种想要扒光自己的感觉啊。
冥帝哦了一声,想了想道:“本座忘了。”
“如此重要之物,怎的能忘?”元临镜简直想发火,他因渡劫才忘了,难道他也傻乎乎地跟着自己渡劫去了么?
“神君形容的那人,倒是像极了本座。”冥帝一脸无奈,“本座记性着实不大好啊,方才还在奇怪,自己何时多了个师尊?”
元临镜比他还无奈,这不是存心要诳自己?
早知就不道听途说了,什么生性残暴杀人如麻?平白惹了一场误会。
冥帝长眸眨了眨,“若是让神君不快了,本座现下就给神君赔个罪。”
元临镜摆摆头,“在下贸然闯入帝君的地盘,自当是我给帝君赔罪才是。”
“赔罪自是不必了,”帝君微哂,“神君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好一个反客为主。
元临镜稍作踌躇,知道自己没那么轻易就能走,最终还是应了,“帝君直言就好,在下定当尽心尽力。”
“神君应当知晓,我生性喜食灵躯,这偌大宫殿里的冥差鬼使,皆已被我吃得七七八八了,旁的妖魔鬼怪哪个还敢来我这当差使?”帝君稍作思考,“不如——”
元临镜心头一凉,他还想将自己剥皮抽筋再吃了不成?
“不如神君来替我打打杂?”
元临镜大骇。
好啊!他这分明是想先把自己养肥了再吃掉!
难怪他方才看自己的眼神这么……
若不是修养在这,此番就差掀桌了。
“神君大可放心,”冥帝还是一脸云淡风轻,“神君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回去的时候就是什么样。”
元临镜闻言思索了一番,又听他道:“或者,本座再帮神君寻回那好徒儿如何?”
“那是再好不过。”元临镜心下叹了口气,谁让他理亏在先的。
堂堂神君,跑去给人家打杂,这也忒没面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打杂就打杂吧。
冥帝喉结滑动,喝完一盏苍山玉莲起身,元临镜才发觉自己比他矮了将一个脑袋,并肩同站时颇显气势不足。
冥帝回头俯视他,长袍大氅也遮不住那遒劲有力的双腿,“神君随我来。”
话罢他随手便画了个传送阵,率先走了进去,元临镜后脚跟上了。
接着又是两眼一黑。
……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
只消一瞬的功夫,元临镜已身处异地。
眼前是曲折回旋的廊道,来来回回绕了一段长路后,眼前接着一亮。
一座大殿盘踞在夜幕里,红漆黛瓦,雕栏画槛,气势恢宏,云顶凤柱作梁,两旁灯火通明,朱漆大门承着一副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玄冥殿三个极漂亮的大字。笙乐幽幽飘渺,在空中来去无踪。
冥帝引他穿过大院,两侧檐下清一色站满了下人,不知是不是闲的没事,大家都挤在一块打着盹,见到来人后才忙着毕恭毕敬地躬身,问候。
元临镜乍舌,这哪是还缺打杂的样子?走一半怕是都不嫌少。
冥帝视若无睹地引着他进了殿,元临镜跨进去时,余光瞥见那些目光从好奇打量变成了跟见了鬼似的。
元临镜哭笑不得,几辈子没见过来客了?
冥帝无征兆地停下了,元临镜一时没反应过来,冷不丁撞了个正着,两人均僵了一瞬。
元临镜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冥帝转身,垂眸看他,“神君稍等,我去去就来。”
元临镜颔首,冥帝瞬间化成黑雾散在眼前。
他别过头,看见门口有人鬼鬼祟祟往里面张望着什么,只见一席白影闪过,元临镜已至她面前。
“在看什么?”元临镜倚着殿门。
那杂役吓了一跳,哆嗦着跪下磕头:“仙君饶命!”
“我不伤你,”元临镜重复了一遍,“你在看什么?”
杂役嗫嚅着道:“奴婢……奴婢只是从没见过君上领人回来,就想,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这么怕他,就因为他吃人么?”元临镜问。
伏在地上的人闻言怔住了,半晌才道:“我,我们,君上不吃人。”
“那是低级的魔物才会吃的东西……仙君莫要听信了那些谣言去,惹了君上不,不快。”
元临镜讪讪,那可是你们君上亲口传出来的谣言。
既不食灵躯,又不缺打杂,那他带自己回来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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