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卧室内又恢复到以往的安静状态。

　　十几分钟过去，归羽不晓得谈樾洲有没有睡着，只是抬眼看去时，谈樾洲已经很平和的闭着双眼了。

　　归羽怔怔地看了很久。

　　谈樾洲现下早已蜕变成面容俊逸五官锐利的成熟男人，但归羽眼前却不断地浮现出还有些青涩淡然的少年模样。

　　好怀念啊。

　　从前的谈樾洲，好怀念。

　 记得十七岁那年，归羽决心向谈樾洲表达心意。

　　谈樾洲告诉他，他也喜欢他的，然后，他们理所应当的在一起了。

　　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少年，一旦恋爱，欲望藏都藏不住。

　　他们会在家中的琴房、花园里、厨房里、谈樾洲的卧室床上，有时忍不住，也会在校园卫生间的隔间里，以及碰巧撞到一块儿的体育课上，相约在无人光临的器材室里，交换一个又一个青涩甜蜜但也炙热到毫无章法的吻。

　　那时他们真的以为能永远在一起，所以很轻易地，就将一生一世都许诺了下来。

　　相约考同一个地方的大学，约定毕业后住在一起，过真正的二人生活。

　　但，少年时的想法总是格外天真，烂漫得要命。

　　他们被发现了。

　　这场隐秘的恋爱止步于两位少年十八岁时高考结束后的第二个月中旬，那是他们恋爱的第四个月。

　　同大多数被撞破恋情的桥段相差无几，当时归静完成海外巡演，提早回了国。然后，推开小别墅一楼正厅的大门，迎接她的，是两位少年笨拙而绵密的深吻。

　　归静登时滞在原地，等她十几秒钟之后反应过来，她怒不可遏地走上前将归羽拽上了二楼主卧里，反锁上门，狠狠地给了归羽一巴掌。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打归羽，用了全部的力气。

　　归羽的皮肤白，右脸颊一下子就泛起了红血丝，他仍处于惊魂未定中，耳鸣不止，周遭还伴随着不停歇地剧烈敲门或者更准确点说是砸门的声音，他知道那是谈樾洲。

　　归静斜眼看一眼门外，随即转过身来继续面目狞恶地看着归羽，并告诉他，她绝不可能接受她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紧接着，在归羽还处于呆滞怔忪的情况下，他被归静关在了房间里，房门被从外锁死，只有一把钥匙，在归静手上。

　　后来的对话，归羽贴在门后听得真切。

　　他听到他妈气愤地对谈樾洲说：“我当初把你从福利院里带回来，是为了给我儿子做伴的，不是让你来勾引他的！”

　　谈樾洲没出声。

　　过了两三分钟，归静平复下情绪，叹口气道：“我养了你七八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走吧，去哪都好，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算阿姨求你了，别再出现在我和小羽面前。”

　　谈樾洲离开了。

　　而归羽呢，他被带往了加州。

　　在归静同乐团的外国朋友的帮助下，他们母子俩在加州的一套公寓内安置了下来，办理了很多手续后，归羽进去了一所州立大学的音乐学院，继续深造钢琴。

　　短短两个月，他几乎告别了海城的一切。

　　归羽在加州的生活不复快乐。

　　归静仍是很忙，他一个人睡在公寓里，时常睡不好觉，靠吃安眠药度日。

　　除此之外，他还十分讨厌加州的天气，那里从早七点晒到晚八点，归羽觉得，他并不需要那么多的阳光。

　　直到在三个月后的某一个傍晚，归羽登录电脑收到了一封邮件，他才自此得到些许喘息。

　　从那日之后，谈樾洲每日通过邮件与他分享近况，聊他在云城大学的生活，聊一些小事，还告诉他，再等一等，一切都会好的。

　　归羽不敢回复，只敢在夜深人静时一遍遍阅读邮件上的内容，并记下——这成了那段时间里他的安眠药。

　　不幸的是，就算如此小心谨慎，也依然还是被发现了。

　　归静不知从何时起变得精神恍惚，总是疑神疑鬼，还经常趁归羽上课时偷偷地进入归羽的房间，检查他的抽屉、衣柜、角角落落，还有电脑。

　　然后，归静发现了几百封的邮件。

　　她又开始发疯了，不受控制地再次动手甩了归羽一耳光，并下发最后通牒——处理掉与谈樾洲之间的所有多余的感情，三天时间。

　　归羽其实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被称为是“多余的感情”。他只不过是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好和他同一个性别。

　　仅仅只是这样而已，又没犯法，也没伤害到谁，为什么会是错的呢？

　　对，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于是，归羽攥着拳头，人生第一次反抗归静，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不！”

　　归静闻言，转身平静地进了厨房，拿了把切菜的刀走出来，抵在脖颈上，接着，她的五官扭曲在一起，那张漂亮的脸竟突然变得那般狰狞，“不做是吧，那我去死！”

　　归羽被吓得呆在原地，他想不通为何会演变成这种局面，也想不通为何他妈非要以死相逼，来拆散他和谈樾洲。

　　愣了几秒，回过神来后归羽立马冲上前去抢归静手上的刀，他拼尽全力抢过刀，倒退几步后，卸了力地瘫在地毯上，眼泪瞬时夺眶而出，半晌，他哽咽着问：“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归静又恢复平静，答道：“和谁都行，就是不能和谈樾洲在一起。”不一会儿，她又说：“我可以做出让步，允许你做个不光彩的同性恋，只要你和他彻底断了。”

　　归羽抬眼看向归静，嘴角扯出惨淡的笑，“那真是谢谢你了，妈妈。”

　　就这样，在归羽二十一岁的某一天，他坐上回国的航班，于十二个小时后，抵达云城。

　　下午五点半，他在经历了两个多小时漫无目的的等待后，终于在云大的校门口，蹲到了谈樾洲和他同行的室友。

　　——谈樾洲在邮件里提起过，这周六的傍晚，他会和同寝的室友出门聚餐。

　　归羽站在树荫下，与谈樾洲的视线隔了几十米的距离遥遥相对。

　　他看到谈樾洲怔了一秒，似乎是不太敢相信，确认后便丢下一旁喋喋不休的室友们，迈开步子跑到他面前。

　　三年时间，归羽偶尔会收到谈樾洲发来的在校活动照，虽依旧耀眼，但远不如亲眼所见这样的震撼人心。

　　睽违一千多个日夜，谈樾洲看上去更显沉稳，气质也愈发内敛，面对如此心动的一张脸，归羽却很难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他冷淡着一张脸，脑海中想到的，只有即将到来的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