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秋升舒服地抽过两根烟,脑袋里紧绷的弦猛一放松,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躺在地铺上,天上翻涌着云朵,明月仿佛触手可及。
“就在这里睡吧,我看了天气预报,今天晚上没雨。”连景说完,在他身旁躺下,侧目看着他。
许秋升感受着自然风的舒爽,打了个悠长的哈欠,“你也睡吗?”
“我陪你睡。”连景说。
许秋升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睡觉还要人陪着。”
连景翻了个身,长臂一伸将人捞进怀里,“是我想你了,想抱抱你。”
许秋升闭上眼睛,夜风灌进衣服里,贴着皮肤掠过,烦躁了一天的情绪顿时被抚平了。
一觉睡到第二日凌晨四点钟,晨曦隐没在地平线下,只透出晕了半边天的余晖。清晨的空气带着沁凉,被风一激,令人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许秋升伸了个懒腰,朝身旁一摸,那里早就没人了。
他起身向下看去,尚且昏暗的光线中,李娟跛着一条腿在厨房进进出出,她忽地抬头一看,正对上许秋升的眼神。
“怎么醒这么早,房顶上冷不冷?”
“不冷,挺凉快的,”许秋升见她手里提着葱,“现在时间还早,嫂子怎么不多躺会儿了?”
“年纪大了,觉少,起来看看厨房里有什么菜,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许秋升点头,看着她的身影进了屋。
李娟多半是因为住在这里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才想要做些什么,她怕许秋升觉得自己没用,也怕自己给这个家添麻烦,只好勤快一些,让自己有点用处。
许秋升说不出甜言蜜语,人心这东西总是日久才会显露,如果一味客气让她不要干活,反倒会令李娟心不安。
她虽然性格老实,却是个要强的人,随她去做些事情,心里也会得一些安慰。
他下楼洗漱完,闻到厨房里传出一阵诱人的葱油香,顺着味儿走进去,李娟正在做葱油拌面。
李娟见他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心里有些得意,“香吧?这菜还是我娘教我的,她做什么都很难吃,就这葱油拌面我从小就馋。”
许秋升笑:“你能来这里住,这一家子人都有口福了。”
李娟将煮开的面条过凉水,“你们年轻人都不会做饭,像我小时候啊,很早就要学家事,没办法,家里穷,孩子又多,不想学也不行。”
许秋升从壁橱中拿出一叠碗坐在餐桌旁,厨房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破旧的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吱呀转动,他撑着下巴听这声音,鼻尖是葱油的香味。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一家三口在这栋房子里的悠闲时光。
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裴亭揉着眼睛站在门口,没睡醒似的嘟囔着,“啥味儿啊,这么香,……我梦到去吃自助餐了,螃蟹刚煮上,还没吃呢,就给饿醒了。”
李娟回头,看见她睡得头发蓬乱,催促她先去洗漱。
“睡醒就有饭吃,这也太幸福了!”裴宣说着,蹦跳着越过门槛,去外面打水洗脸去了。
不久后裴亭也起了床,许秋升到处看不见连景,给他发消息问他在哪,不一会儿,连景拿着一箱冰棒走了进来。
家里没有大冰箱,只有一个办公用的冰镇饮料的小冰箱,许秋升把里面的东西收拾出来,勉强将冰棒塞了进去。
吃过早饭,几个孩子蹲在廊下开始吃冰棒,许秋升帮李娟收拾完脏碗筷出来时,正听见他们在那讨论。
“昨天我见好些人背着篓子往村南走,说是去河沟里摸泥鳅,那么多人都去,……泥鳅好吃吗?”裴宣舔掉融化的果汁,一边想象着泥鳅豆腐汤的滋味,“听起来就好喝……”
许秋升问:“村南只有一条小河,水挺多的,哪里来的小河沟。”
裴宣说:“这几天天气又热起来,有些人浇地用的小河沟,现在水抽的差不多了,基本只有一些淤泥。”
许秋升说:“当心被鱼咬了。”
裴宣笑:“小叔,我不是小孩子了,还吓唬我。”
李娟年纪大了,稍微干点事情就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她坐在竹椅上呼哧喘着粗气,一边听着他们说话。
“泥鳅可是好东西,炖汤煎着吃都好吃,你们要去啊就趁现在吧,天儿还凉快,就当是出去玩了。”
连景不想去,如今李娟住在萧青青以前住的屋子里,按理说他和许秋升仍旧可以与裴亭住在一起。他私心里并不像这样,把小南屋尽早打扫出来,他好和许秋升一起搬进去住。
“就这点的小屋子,我和秋升两个人就能搞定,你们孩子就去玩吧,你哥和小宣两个人不靠谱,你多给照应着点,回来大娘单给你做好吃的。”
许秋升去杂物间给几个人挑了两个竹篓,几双尚还能穿的胶鞋,担心他们被蚊虫叮咬还带了花露水,林林总总加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度假去了。
连景走在前面,胸前背后两个竹篓子,手里提着许秋升给灌的白开水,三个人晃荡着朝村南出发。
来得早,除了几个上年纪的老头老太太陪着孙子来玩,打眼看过去就只有他们三个。
连景将裤腿挽上去,光脚在踩进水沟里,刚下去就感觉到湿润的泥土将脚紧紧包裹,像是将他整个人往里面吸,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嘿——裴亭!接着竹篓,你们两个小心着点儿,别摔了……”
裴亭接过篓子,在岸边吭哧吭哧穿上胶鞋,准备往河沟里下,连景在一旁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果不其然,脚刚沾到泥,整个人重心不稳差点趴到里面。
连景摇摇头收回目光,整个人有些无奈。
河沟里水排得很干净,淤泥里到处都是弹动的小鱼,他将小鱼捡进竹篓里,徒手在淤泥里寻找泥鳅的身影。
有好几次刚挖出一条尾巴,没等他下手抓,肥泥鳅摆着尾巴一脑袋扎进泥里溜走了。
连景甩着手上的泥,抬头看了下天,太阳早已升了起来,燥热的光线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他用手背擦了下额头的汗,已经不想要在这里玩捉泥鳅的游戏了。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空荡荡的竹篓里时,心里的倔劲儿就上来了。可以现在回去,却不能空手回去。
他喝了口水,将水瓶放到岸上,一抬头,正对面的岸上来了几个个头跟他差不多的男孩子,手里提着水桶,说说笑笑地朝这边走来。
连景看着为首的一个年龄稍大些的男孩,黝黑的皮肤上被太阳晒得通红一片,免上裤腿朝他这边走来。
男孩蹲在岸边,掏出烟熟练地吞吐着,一边朝他吹了声口哨。
连景回头看他,挑眉不语。
男孩说道:“欸,爷们儿,你是谁家的?怎么没见过你。”
连景报了许秋升父亲的名字,那男孩听完突然不说话了,见他没兴致跟自己搭话,连景也顾不上脏,用沾着泥的手将袖子挽上去,心里跟自己较劲,无论如何也要搞到一条泥鳅。
男孩盯着他弯下的背影看了会儿,将烟蒂扔进泥里,扶着岸边跳了下来,走到他身边,“爷们儿,没抓过泥鳅吧?抓泥鳅要这么抓才行。”
男孩找到一处水草茂盛的地方,用手挖了几下,看见一个深色圆润的尾巴时,两只手拢成网状迅速将泥鳅网了进去。
“看见没?这是我总结的抓泥鳅大法。”他说,“不过前两天来这里抓泥鳅的人多,现在基本快没有了。”他说着将刚逮到的泥鳅扔进了连景的竹篓里。
他又问:“你叫啥名?”
连景跟他说了名字,男孩思索一阵,纳罕道:“还有人姓这个啊。”
连景笑而不语,他很好奇这男孩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男孩又问:“你现在应该住在南北街那边儿吧,他家以前开过小卖店,我记得位置。”
见连景不说话,男孩干脆俯下身来,一连抓了十几条泥鳅,通通大方地放进了他的篓子里。
男孩靠在岸边,颇有些炫耀的意味,“怎么样,拿这么多泥鳅跟你交朋友,就不能赏脸跟我讲几句话吗。”
连景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可眼前人也确实没有恶意,他只得耐下性子,用岸边的树叶擦了擦手,接过男孩递过来的烟。
“你为什么一听我是许秋升的侄子就一定要跟我交朋友,你们两家是亲戚?”连景问。
男孩给他点上火,耸耸肩,“那倒不是,以前我总去他们家买东西,身上又没钱,偷过几次奶糖,后来被他爹抓到过。我以为他会告诉我爹,谁知道他爹不但没告状,还每次都给我留几块奶糖。……他爹人很好,他娘也是,就是卖的烧饼不太好吃。”
“我好久没见过他们了,听说他们夫妻去世后,秋升哥也搬走了,没想到他这个夏天会回来住。”
连景靠坐在岸边的树荫下,对他道谢,“这泥鳅我收下了,以后有事找我帮忙,一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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