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 郊区 某精神病院

刚刚结束了冬日凛冽的寒风，春光却并不眷顾这片无人踏足的焦土。刺眼的光透过窗棂，在落了灰的地板上洒下斑驳的，破碎的剪影。

春寒料峭，入目皆是一片萧瑟灰败，远处的空地上，有些突兀地立着一个墓碑，两只乌鸦停在上头，叽叽喳喳地发出沙哑的叫声，纯白的十字架已经略微掉漆，歪歪扭扭地插在墓前，倒显得格格不入。墓碑前，静静地放着一束白色玫瑰花。早就已经在严寒中干枯腐朽，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零落的花瓣倒是与枯枝败叶相得益彰。

传来有些粗暴的解开锁链的声音，然后就是铁门被打开的声音。

“这里不是用来收容战争中无家可归的士兵的地方么，怎么现在还住了人？”一个年轻的女孩有些嫌弃地踢开地上拦路的沙土，小心翼翼地提起外套的下摆。

“别说了，这位可是在战争中立下过一等功的。”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女人背过身去，关上身后的铁门，门发出刺耳的呻吟声，她不由皱了皱眉：“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疯了，一天天的都在说胡话，说起来也真可怜。”

精神病院的正厅大而空旷，前台的护士撑着头，百无聊赖地打瞌睡，电灯似乎有些短路，在昏暗的房间里忽明忽暗，不住发出滋滋的响声。

许久未见的阳光，透过被打开的门缝，照进了狭小的房间。

有些刺眼了。

屋子里的人眯了眯眼睛，他没有常见的病人的狂躁，而是无声地背过身去。

“曲先生。”林医生并没有走进来，而是安静地站在原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并不像是精神病院的病房，昏暗的房间里，清晰可见书柜和书桌，落地窗被用厚厚的遮光窗帘拉了起来，唯一的光源，就是书桌上跳动着的烛火，在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焦味。

一股颓唐的气息。

最引人瞩目的，是正对着门的镜子，一面很大的全身镜，这个不大的房间里，似乎全都是镜子，有些已经破碎，细长的裂痕在镜面上蜿蜒，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曲先生在写信吗？”林医生的口吻很温和，明明是问句，却笃定地很，“在给谁写呢？”

地上全都是散落的信纸，有的已经盖上了印章，有的洋洋洒洒地写了满页，更多的是被草草地团成了团。林医生捡起脚边的信纸，借着那抹浑黄的灯光，她看清了上面的字。

“致曲杯远”

字迹娟秀，字里行间却隐隐透着颤抖，倒不像是面前这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的字迹。林医生凝眉，这信还是寄给自己的？不过却并未过多疑惑，精神病患者胡言乱语疯疯癫癫的多得很，这不足为奇。

他好像忽然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猛地转过身来，飞快地夺过林医生手中的信纸。

她看清了他的脸。

大概是因为长期生活在没有光的房间，他的皮肤透着病态的白，几乎透明，双颊微微凹陷下去，他本来就高，更显得形销骨立。头发有些长了，却还是能从眉梢眼角窥见昔日的风光霁月，脸上并没有那种痴狂的神色，一双眼睛望着她，却是向一滩死水，深不见底，毫无生机，饶是她行医多年，也鲜少在他人身上看到这样的目光。

以往的患者有的崩溃绝望，有的大喊大叫，有的以死相逼，却鲜少有这样的，沉默得像是一件失了生命力的物品，像是一头被囚禁在牢笼之中，濒临死亡的困兽。

林医生一愣，但随即换上了惯有的浅笑。“曲先生，该吃药了？”说完，她温和的笑了笑，俯下身一张一张捡起皱巴巴的信纸。

男人听到吃药也没有以往的患者抗拒，而是平静的吞服下去。“可以帮我把信都订起来吗？谢谢。”他眨了眨眼：“我怕他收不到。”

“当然没问题，曲先生。”她把所有纸张一团带走。关上生锈的铁门，她转头轻叹“唉，曲先生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早春的风，寒得彻骨，吹过走廊，直教人心里生疼，林医生的手一松，几张信纸便散落开来，打着漩被风吹起，却终还是落了地，林医生下意识地伸手去捡，却只听见了风的呼啸，倒像是在轻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