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春日，风中还带着两分凉意，街上却已经是行人如织，比肩接踵。大街上是冰糖葫芦的甜香，包子热气腾腾的气息和商人高声的叫卖。

这样的场景在这座以繁荣出名的城市并不少见，只是申城却远不如现在看起来那般太平。长街上不时走过的带着枪械的警察和潜藏在人群中神色晦暗不明的人，都昭示着平静湖面下的暗潮涌动。

报童的手里拿着一沓报纸，一路喊着走街串巷，不时拦下路边行色匆匆的大人。

“先生，看看今儿的新闻吧。”他挥舞着手中的报纸，拦住了一个穿着马褂的男子，仰着头看他。

“哦？”男人摸着下巴上的两撇胡子，“今天可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么？”

报童忙不迭地从口袋里翻出一沓报纸：“那可多了！又有学生发动游行啦，可是都被朝廷镇了下去，一个个被绑着去示众，还杀了好几个。”

“还有，青城的苏老爷啊，被灭门啦。”报童压低了声音，做出一副神秘的神情，“那可真惨啊，全家都被灭口了，就剩下两个活着的。据说啊，是山里的土匪闹得。”

男人似乎起了些兴趣，把两个铜板扔到报童的包里，拿过一份报纸。报童匆忙谢过他，转身刚要离开，却听见了一阵车马的喧嚣。

车道两边的行人自动分散开来，看着一架朴素的车马从街边飞驰而过，扬起尘土。

苏沐欢从车上缓步下来，申城地处江南，江南春早，与苦寒的青城大为不同。面前的高门大院，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曲府”两个字，门前的石狮子威严端庄，令人不由肃穆起来。

是了，曲家世代从商，是申城有名的豪富，也是自己爹爹这样的县老爷比不得的。

马车吱呀作响，一个女子从车上踉踉跄跄地下来，她长得秀丽，却面容苍白憔悴，神情都有些恍惚。“娘，我们到了。”苏沐欢扶了她一把。

门口已经有家仆站着迎接，苏沐欢便跟着他们，穿过院子里的假山和湖泊，向正厅走去。一路上的园林修剪得当，风景秀雅，像是她从前在书中看过的山水画。

苏沐欢低着头，看着裙裾随自己的动作轻微摇晃，她还在守孝期间，穿着素白的衣裙，头上是白花。-尽力做出大家闺秀得体知礼的模样。鞋子踏在石板路面上，惹得前两日扭伤的脚踝隐隐作痛，只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曲老爷曲正荣已经在正厅等着了。苏沐欢不敢抬头看他，只是搀扶着娘亲躬身下拜，“苏沐欢拜见曲先生。”

她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回声，却也不敢抬头，过了许久，曲正荣才有些错愕地开口，“沐欢？在我们这里不必行这样大的礼，快起来吧。”

苏沐欢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才看到坐着的曲正荣，他穿的不是旧时服装，带着金丝框的眼镜，像是留洋回来的教书先生，身边坐着的女子穿着旗袍，用扇子掩着嘴轻笑，只露出一双凤眼，那大概就是曲夫人。

曲家从事的是与西洋打交道的商业，家里的规矩自然是和别处不同，这样行礼倒显得僭越。苏沐欢僵硬地直起身子，有些无措起来。

门外传来喧闹声，然后就是脚步声。

“爹，娘，不是说今天有新的人要过来吗？我就来瞧瞧。”

还未看见人，声音便先传了过来，明朗清越。

只见一位少女冲撞的想这里跑了过来“爹！”少女明朗的笑着，曲老爷宠溺的笑了笑“府上来了客人，淮月你可礼貌些。”

“知道了，知道了！”

苏沐欢这才看清了她，一头乌发如瀑，也没有束发，面容白皙姣好，一双杏眼眸光流转，顾盼生辉，穿着鹅黄色的旗袍，更为她的举手投足之间增添了一丝娇憨，是与深宅大院完全不同的明朗。

少女看见苏沐欢，立即明媚得笑开，轻快地挽着她的手，让她坐下。

曲正荣的嘴角带了两分笑意：“这是长女曲淮月，从小便留了洋，性子跳脱，如若冲撞了苏小姐，还请苏小姐多担待了。”

苏沐欢忙不迭地点头，曲正荣的脸上又出现了有些惆怅的神情，“哎，当年我和你的父亲在一起读书，也算是旧友，怎得现在就物是人非，他也不在了，你应该被吓到了吧？”

他的眼神慈爱，语气温和：“只是苦了你们，以后就在我这里住下来吧，一切自便，当成自己家就好。”客套的场面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就显得真心实意。

苏沐欢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微笑起来，“谢谢伯父关心。”

“你父亲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官府说，就是普通的土匪灭门报复。”苏沐欢咬唇，“如今的世道乱，恐怕也查不出什么了。”她握紧了袖子底下的玉佩，指节泛白。

“罢了，多说无益。”曲正荣叹了口气，他又说了些体己的话，然后就谴苏沐欢下去休息了。

苏沐欢独自步出殿外，却见到曲淮月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好奇。

“苏小姐？”曲淮月抿唇，眸光闪烁着，“可以叫你沐欢吗？”

苏沐欢一愣。以往在府中的时候，小姐的闺名旁人是不能叫的，除非是长辈，更何况自己只是妾室生下的孩子，又不是男孩，也鲜少有人回浪费时间与她说话。

她本想说这样于理不合，却又在曲淮月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当然可以，曲小姐请自便。“

”你可以叫我淮月。“得到了允许的曲淮月眯眼笑了起来，”不对，你十四，我今年比你大三岁，你理应叫我姐姐。”说着还蹦蹦跳跳的走到了苏沐欢的前面。

苏沐欢不答话，她想起了娘亲对她嘱咐的谨言慎行，寡言少语，只是曲淮月站在旁边说个不停。”哦对了，我还有一个弟弟，今年十六了，不过现在还在学堂。“

”我早就说了让他来看看你，他却说自己没兴趣，这才没来。真是的，明明沐欢你的性格这么好，是我那弟弟不知好歹。

苏沐欢的心里一沉。

”不过别担心，爹娘都很喜欢你的。“曲淮月笑道，”你不用这么拘谨，我弟弟他就只是不太适应新的人来。“

”哦对了，他叫曲杯远。“

“持杯遥劝天边月，愿月圆无缺。”苏沐欢忽然念出一句诗来。

夜下与月共饮，只愿月满无缺，身边人常在，情意绵绵，莫要别离。

真是个很美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