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几只白鹭呼哧呼哧地扇了扇翅膀，肖战没忍住大笑三声，近日心里凝聚的郁气都散了个干净。

年如发面如死灰，小公子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有气没处发。

他要撒泼，结果别人轻飘飘的一句“请问您是谁”就直接把话头堵死了。

王一博也没再管这位奇怪的年公子，他起身向两人微微颔首说：“方才是臣在琼林宴上多饮了几杯酒，头脑昏沉，又实在招架不住诸位大人还要灌酒，这才借口出来清醒。没成想人生路不熟，走到了殿下寝殿来。”

他顿了顿，看着肖战说到：“感谢今日殿下搭救。琼林宴还未结束，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肖战也站起身来，让王一博稍等片刻，李源正在帮他拿桂花蜜。

年如发在一旁心乱如麻，连起身都忘了。

他昏昏沉沉地想到：“人生路不熟就走到莲漪园来了，他状元郎这么厉害，怎么不直接走到后面泡个温泉醒醒酒去呢？”

又听到王一博说他在京城谁都不认识，下次能不能再与五殿下一同游玩，肖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年如发又在想，他同肖战年岁只差了几个月，相处这么些年才算得上知己好友。

你个王一博，你凭什么！

年如发心里把王一博剁了千万遍，那边两人已经挥手道别。肖战还贴心地让仆从送状元郎回琼林宴所在之处，王一博就那么抱着个装满桂花蜜的精致的小罐子离开了莲漪园。

皇帝已经离开，宴会上却依旧是一派如火如荼的社交场面。

王一博自打从莲漪园离开的那一刻起，就恢复了淡漠一切的眼神，丝毫不见醉态。

他自幼时起便日日帮花天酒地的表兄挡酒，不管什么酒都尽数掺着喝进肚子里，早就练成了千杯不醉的本事。

方坐回座位，他看着一桌子残羹冷炙，只觉得这种觥筹交错的场面当真是令人作呕。再一抬头，就看见坐在上位的太师覃恒，正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意看着他。

王一博心领神会。

他不能等着覃恒下座来给他敬酒，只能自己倒满了一杯酒，走到覃恒面前，举杯说到：“敬太师大人酒。”

覃恒见王一博举杯，自己却不回应，只笑着说：“你是如此的青年才俊，本官倒是想请教下你的父亲。到底是如何教导出如此出色的孩子，也好让本官学着教导家中小辈。”

“大人谬赞，下官家境贫寒，说出来恐污了大人慧耳。”

王一博四平八稳地举着杯子，淡淡回应。

覃恒却突然压低了嗓音，只用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父亲或许说不出来，但你的叔父，必然是教育小辈的好手。”

“下官的叔父早已获罪离世，下官并不明白大人之意。”

覃恒见王一博面上表情毫无变化，他却兴致昂扬。举起杯子与王一博的酒杯轻轻一磕，见王一博饮下杯中的酒后，他随手将自己杯中的酒尽数洒在地上。

“你叔父曾经是我的下手，本官每每夜深想起他时，时常感叹其走错了路。今日见你如见故人，故而以薄酒祭拜一番。”

覃恒将酒杯放回桌面，微微开口说道：“新科状元，咱们，来日方长。”

已是月过树梢，宴会将尽。

太子刚听仆从来汇报状元郎去了莲漪园，还同五殿下和年公子坐了一会，心中有些不快。

皇帝显然是想培养一个干干净净的与任何皇子都无瓜葛的新臣子。可状元郎在琼林宴离席见了五皇子，这若是传到皇帝耳中，皇帝必然会不高兴。

太子正深思时，见王一博已经给他身边的梅和光敬完了酒。重新倒满杯中酒来敬他时，便听到王一博开口说：“下官方才出去醒酒，正巧碰见圣驾。陛下体恤臣，说沿着东边走，前面是一大片水池子，里面开满了荷花，可沿着岸边散散酒。”

王一博见太子脸色和缓，继续说道：“只可惜，臣只见到了水池，并未见到荷花。”

旁边梅和光倒是接了话：“现下已入秋，荷花开败了。等到了盛夏，状元郎就能看到莲漪园的荷花了。”

太子知晓了今日状元郎走的路是自己父皇指的，便彻底放下心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宴会结束，有人已是酩酊大醉，太子一一安排妥当后，准备回东宫。

下人抬着太子慢慢往东宫走，肖颂看着前面引路的太监提着的灯笼，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

皇帝若真的指路让王一博往东边走，根本不可能走到莲漪园，应该是走到御花园才是。

肖颂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等到了东宫书房后，叫出暗卫，平静地说：“最近盯一盯状元郎。”

暗卫领命而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出了宫后，王一博看到二喜正坐在马车上倚着马车壁打盹儿。等他都走到近前了，二喜还沉睡不醒。

王一博手里攥着滑滑的手帕，心情不好也不坏，但总的来说还是好的。所以他轻咳了一声，二喜瞬间惊醒，乱动了几下差点从马车上摔下去。

“大人您...您出来了。”

二喜连忙从马车上跳下来，摆好小凳扶着王一博上了马车。

马蹄“哒哒”声响起，王一博靠在马车壁上闭上眼睛。帕子被他叠好放在胸口衣衫里，他手里握着小罐子，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摩挲。

“大人，您要不...再找几个伺候的人吧。您说你这饮了酒，小人来接您了，府里连个给您烧水煮汤的人都没有。”

二喜在外边驾着马车，一张脸比苦瓜还苦。

状元郎独自赴京赶考，及第后家里也没送来仆从。二喜还是王一博及第后的第二天从人牙子那买来的，今年十八，因为长得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没力气，所以一直卖不出去。

那天二喜因为偷了两个馒头被人牙子发现了，人牙子大怒，说要把他卖到南风馆去。二喜自认为没长一张好容貌，进了南风馆定然要被人欺负死，故而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人牙子不要把他卖掉。

人牙子甩了他一巴掌，冷笑一声跟二喜说：“好呀，今日我要去见一个主家，若是他没选中你，你就滚去南风馆吧。”

二喜一路战战兢兢地跟着人牙子到了一处小宅子前，他们被带进大门。

二喜环视了一圈这座朴素的小宅子，听见主屋的门打开，他抬头一看，却被惊在了原地。

这是走出来一个什么神仙长相的人物啊，这公子怎么...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呀！

人牙子显然也被惊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把二喜挤到身后，极力推荐另外几个机灵的小厮。

二喜眼光黯淡了。

他垂下了眼皮，心想也是，这神仙人物怎么会选自己呢。自己从小就粗苯，长得也不好，此刻脸上还顶着人牙子打的巴掌印，那边脸一定已经肿了。

自己现在一定丑的不能看了。

“就他吧。”

王一博指了指人牙子身后，人牙子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把垂着头的二喜推到了前面，照着二喜后背使劲拧了一把说：“还不快谢谢大人。”

二喜震惊地抬头，却发现眼前的神仙公子并未看他，只是越过他看着远处的一小片绣球花。二喜跪在地上眼泪库库掉了一地，哭得直打嗝。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从此小人为您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不管人牙子怎么劝说，王一博只要了二喜一人。

二喜想着一定要好好伺候这位大恩人，却发现这位公子只是有着神仙容貌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其实平时不管做什么都习惯了自己动手，二喜想帮忙都插不上手，每日闲的只能在院子里浇花。

平时还没什么感觉，但今日大人有了应酬，二喜这才发觉以后大人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身边没几个人伺候是万万不成的。

马车里的王一博小心翼翼地打开小罐子的盖子，桂花甜蜜的气息瞬间充满了马车。

王一博向后仰躺，把广袖盖在脸上，露出的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下滑卡住，和朴素的白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想，或许这段时日都要靠这罐桂花蜜入睡了。

他像是一个瘾君子一般，刚尝到一点甜头，就想要更多乃至全部。

进度太慢了，他要再加快进度。或许只有把人握进手里，他才能得一席安眠。

“不找了，很快就会有的。”

二喜到宅子门口停下马车，把王一博扶下马车时听王一博说了这么一句。他没听懂王一博什么意思，只知道王一博暂时不要别人。

“对了，明日收拾收拾。陛下赏了处宅子，你明日就把东西收拾过去。”

王一博把新府邸的地址告诉了二喜，二喜听闻高兴地说，今晚他就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但是他忽然又皱了脸说：“大人，咱这宅子才住了几天，您交了一个月的租金呢。”

“无妨，你跟房主说声我们搬走了，租金就不必退了。你只管把我院子里那簇绣球花好好移到新宅子去就是了。”

二喜听完后也不再纠结租金了。他出了王一博的卧房，回自己屋子收拾东西去了。

王一博草草拿凉水洗了身子。他躺在榻上，将桂花蜜小罐子摆在枕边，闻着甜丝丝的味道，展开那方湖蓝色的帕子，盖在自己的脸上。

他轻轻地嗅，当真嗅到了一丝鹅梨香。

大手瞬间将脸上的帕子死死压在鼻子上，仿佛要溺死在这一片溜滑的布料里一般，王一博痴迷地嗅着帕子里残存的，属于肖战身上的香气。

“小乖，梦里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