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队伍慢慢向着大雁塔前进，大雁塔下圣驾已至。

　　当朝天子正值壮年，接受了诸位皇子的请安后，唯独把五皇子肖战叫到了自己面前。

　　五皇子素来最得他喜爱，其他皇子也已经习惯了，都坐在旁边维持着得体的微笑。

　　太子今日主持大局，方才陪着弟弟去了趟茶楼，现下底下的侍从慌慌乱乱地找他，太子殿下有条不紊地一一安排，还要随时应对父皇发出的指令。

　　太阳晒得他有些头昏，一抬眼却看见他弟弟正坐在父皇伞盖下陪着父皇吃冰西瓜，气得太子殿下想把弟弟的头当冰西瓜劈了。

　　礼乐声逼近，肖战回到哥哥身边，顺着众人目光向队伍中心看去。

　　众人簇拥的新科状元，明明眼神淡漠，一刹那却似鹰隼一般，凌厉目光直直对上高台之上的五皇子肖战。

　　那一刻，周围礼乐欢呼声消失，仿佛万籁寂静一般。

　　新科状元王一博直直盯着肖战，看肖战眼中露出惊艳之色，目光粲然若星辰，对着他露出一个漂亮的微笑。

　　王一博坐在马上，他像是一块寒冰，周身环绕着冷气，衬得他宛如天上神仙。

　　此刻他微微扯出今日第一个笑容，藏在宽袖之下的手腕上戴着的金镯仿佛一条毒蛇，存在感极强。獠牙扎进皮肉，竟蛰的他一条手臂微微颤抖，连手下握着的缰绳都跟着微微抖动。

　　旁边的侍卫跟了一路，这位新科状元一路比他见过的朝廷重臣都沉稳，现下却气息有些紊乱。他只当是新科状元见到天子紧张，于是善意地想要接过缰绳。

　　新科状元却在他伸手的一瞬间握紧了手中的缰绳，身骑白马身姿挺拔，丝毫不见出身自小门庶子的胆怯。

　　侍卫见他昂首挺胸，红袍白马，恍惚间竟感觉他像是要迎娶天下最美娇娘的新郎官。

　　站在弟弟身边的太子殿下感受到弟弟在旁边激动的心情，他微微一撇头，果然对上了弟弟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太子殿下清楚这双亮晶晶的眼睛的含义，毕竟弟弟生辰时看到他送的狸奴时他的眼睛也是这般的亮！

　　瞬间他心中警铃大作，巴不得赶紧捂上弟弟的眼睛。

　　可惜终究棋差一步，他的弟弟抢先一步开口说道：“皇兄，他的长相就是我想要的，就他啦！”

　　陛下钦点了一个寒门庶子，就是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刀，慢慢替他割下世家大族的毒瘤。这个道理他不懂朝政的弟弟明白了，但也好像没完全明白。

　　美色当前，最受宠爱的五皇子殿下完全无视了他父皇的良苦用心，张嘴就要过几年定会在朝中有一番作为的朝廷新贵。

　　太子殿下试图劝阻，但向来被他宠爱的弟弟最会拿捏他的软肋，眨巴眨巴眼睛故作委屈地小声问他：“皇兄，你也舍不得我去和亲吧？”

　　太子殿下立刻败下阵来。

　　算了，左右先寻个由头先把眼前的事了了，之后的事他自有算计。

　　肖战见他皇兄不再反驳，敛了嘴边卖乖的笑意，目光略冷地看向了台下观礼的匈奴使者，宫宴上被挑起的怒火再度席卷心肺。

　　直到太子拍了拍他的手背，他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新科状元已至台前，刚欲跪拜却被天子扶住双臂。

　　“今日乃是你之大喜，朕特赦你不必跪拜，望天下青年才俊皆如你这般早早成才。”

　　皇帝心悦，王一博处变不惊地低眉敛目谢龙恩，随后就有太监引导着状元登大雁塔题诗留名。

　　一生中有三大喜，中状元之喜让历代文人难掩心中之激动，登塔后大笔挥就豪迈诗篇。底下民众更是翘首以盼，只盼着新科状元提笔成章，快快临下挂在自家书房鼓励小辈早日及第。

　　如今表面上也算是国富民强，皇帝坐在塔下龙颜甚悦，也是嘱咐小太监快快将诗句临摹下来，拿下来与民共赏。

　　小太监匆匆拿着临摹着诗句的宣纸下塔，递到皇帝手里，宣纸上只一联诗，天子瞧了却微微变了脸色。

　　太子离皇帝最近，他打眼一看，神色淡淡，却习惯性地转了转大拇指上套着的白玉扳指。

　　肖战懒得和他们打哑谜，求了他父皇手中的宣纸看了一眼，轻声念到：“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①。”

　　随着一声轻笑，他突然作了个辑，“恭喜父皇贺喜父皇，又得一贤臣。”

　　王一博听到五皇子的声音，倏然抬头向他看去，却见那个漂亮的小皇子一眼都未曾看他，只是拿着手中的薄薄宣纸看向天子。

　　皇帝缓了脸色，问肖战此话怎讲。

　　“陛下，这位新科状元在如此大喜时刻依旧稳健，一表其如松般坚韧高洁之决心。哪怕被雪盖住了一时看不见，却依旧恪守本心，儿臣为何不向父皇道喜？”

　　在场明眼人都知这位新科状元的诗句别与心意，偏偏经五皇子简单解释了一遍，却颇得圣心。

　　皇帝大笑几声，夸赞肖战如今做学问果然有了成效。随后他看向面前身姿挺拔如松的状元郎，声音低沉地问到：“状元郎可是此意？”

　　王一博自肖战开口说话时，目光就接近放肆地黏在他的身上，仿佛要把落日阳光照射下肖战脸上的每一根绒毛都深深刻在心里。

　　直到皇帝问话，他才敛了目光，声音平静地说：“正如殿下所言。”

　　太子适时接住了话头，附身天子耳边说了几句，皇帝听完后拍了拍王一博的肩膀说：“爱卿，好好准备琼林宴。”

　　说罢便在众人跪拜中起驾回宫。

　　肖战起身后似有所感地回身看去，只见站在后面的新科状元肩披金丝绣提花缎，一身广袖红袍站在漫天如火的火烧云下，仿佛要扶摇直飞上天。

　　金贵，却孤身一人仿佛带着无边落寞。

　　“奇怪，是谁在看我？”

　　肖战见新科状元目光淡漠地看向远方，仿佛一尊无悲无喜的玉雕，自己小声嘟囔了一声。

　　他不知道，在他回身之前，那位淡漠的新科状元已经将他的背影描摹了千万遍，目光比天边如火的火烧云还要炙热三分。

　　日头下落，月升星明。

　　宫中热闹非凡，今晚正是琼林宴。

　　众人都到齐了，但是皇帝在书房被政务绊住了脚，还未赴宴。

　　虽然皇帝钦点的状元出身寒门，探花榜眼却是出身京城大族。宴会上众人不知是被状元郎周身气质镇住不敢向前，还是因为心中认为这位在京城毫无根基的状元的仕途定会走不长久。

　　故而这次琼林宴竟如同这位身负三怪事的状元一般，也是充满古怪。

　　古怪到令人有些想要发笑，状元身边只有寥寥几个寒暄之人，探花榜眼却被众人围住，在其中谈笑风生。

　　新及第的状元表现得姿态随意，倒像是旁若无人般乐得清闲。他随意回了身旁搭话之人，手中随意攥着一物件把玩。

　　有人目光探究地看向他的手中之物，偏偏这位状元哪哪生的都好，连手也是骨节分明且大，手中物件被他的手完全攥住，只微微泄出丝金光。

　　直到当朝太傅梅和光走至他身旁，这位状元才收了周身气度，恭敬地向梅和光行了弟子礼。

　　梅和光身负太傅之命教导学生无数，王一博行此礼并无不妥。他甫一直起腰，就看见五皇子肖战忽然从梅和光身后蹦出来。

　　倒也不是真的蹦，只是他动作大了些，腰间配得玉环响了一声，活泼的跟只小猫一样。

　　这只金贵的猫儿走到他面前，王一博这才发现肖战身量极高，只是素日他顶着一张俊秀脸蛋很容易让人忽视了他的高度。

　　“状元郎，本殿问你件事情可好？”

　　金贵的猫儿矜持地发出疑问，并不惹人生厌。就连一向严肃的梅和光，也就是五皇子殿下的亲外公，也并未责备肖战无礼。

　　“臣定当知无不言。”

　　王一博微微一笑，肖战被他笑得心重重跳了一下，仿佛比看到他母后宫中开的层层绣球花还要惊艳。

　　只是这只金贵的猫儿看过的稀奇物件太多，只被惊了一下，便恢复了懒洋洋带点小傲慢的语调。

　　“状元郎，你字什么？”

　　字什么明明随意问问别人便可得知，可惜肖战懒得向别人询问，非要直接问了本人才算满意。

　　“微臣，字庙金。”

　　“庙金？”

　　梅和光重复了一遍，低声问道：“可是‘布施建庙金，转生做天人’②的庙金？”

　　“回太傅，正是如此。”

　　肖战瞪圆了一双猫眼，显然不能理解为何气质出尘的王一博会字这个。

　　梅和光之前也听说过王一博的字，今日再听本人说了一遍倒也不觉得太奇怪。

　　所谓长辈之命不可违。

　　字定然是家中千挑万选给予的。虽然这关乎佛教的字与王一博这般文人气质并不相符，但若是家中长辈信奉佛教，想要给予儿孙殷殷嘱托也不稀奇。

　　毕竟给肖战的字梅和光也是思索了许多年，就连皇帝也私下里同梅和光商议过许多次，但是也从未问过肖战的意愿。

　　王一博看着肖战瞪的圆圆的猫眼觉得十分好笑。

　　他手中把玩的东西在方才梅和光到他面前时，就已经收回到手腕上。此刻只能掐着自己的手心，才能克制住想要掐掐肖战脸蛋肉的手。

注释①：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出自《青松》 陈毅

注释②：佛教用语，意为建寺庙功德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