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沈懿寒的示好，门闻汀是可以感受的到的。但是这不代门闻汀可以很自然地接受。

一个人那么长时间生活在人人嫌弃厌恶的日子中毫无一点希望，突然有一天逃离了那样的日子，紧接着一个人过来对他说：“我可以对你好。”

这让门闻汀觉得自己一直都身处梦境之中，再睁眼还是门府那暗无天日的生活。但是时不时的梦魇却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门闻汀的睡眠质量其实并不算好，他总是睁着眼一睁就是天亮。偶尔睡着也会很快醒过来。现在日子比之前相比安逸舒适了许多，但是他却开始被梦魇缠身。

梦中他每次都梦回门府的场景，和自己控制不住的疯狂。他想要反抗却什么都做不了，浑身像是被人强行控制住了一般，也发不出声音。

每每醒来的时候，他都头疼欲裂，混着无力。

侧颈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很厚的一层结痂。门闻汀有次无意间从镜中看到自己，只觉得十分陌生，侧颈的那道伤疤，很显眼，很难看。

但是这些情绪中还夹杂着一股偏执的兴奋。

门闻汀第一次正视自己像个怪物。

或许他们都是对的，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他注定给至亲之人带来不幸，他注定一生孤独。

他不配感受到最平常人感受到的幸福。

有时候那些救了他的那些少年也会过来看看他。

门闻汀不解地看着他们。

他们也似乎是知道门闻汀的疑惑，笑着解释说：“我们可是大门派，你放心吧。”少年们神秘兮兮地说，“再说了，有我们掌门在，谁敢动你？而且那些事情又不是你的错，我们又不能选择我们的出生是吧，你也别太自责了。”

是吗。

门闻汀垂眸，心中想着，但是我可以选择自己的死亡，我有这个权利。

“你们掌门……是谁？”门闻汀的声音已久带着沙哑，但是已经好了很多。

“……”他们一怔，“……你不知道掌门是谁？”

众少年面面相觑，彼此的都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天天见吗？”

“……嗯？”门闻汀突然明了了一点，“他吗？不太像。”

沈懿寒看上去很年轻，按照常理，掌门不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太爷吗？

“咳。”他们岔开话题，“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掌门说，事情都过去了，不能总是困在过去。”

又寒暄了几句，少年们便告辞了。屋内再次恢复寂静，门闻汀望向了窗外的黄昏。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桌上带着温热的吃食，心中的感觉难以言喻。

不一样。

跟之前的都不一样。

好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不会的。

梦魇、心魔、心底的疯狂和偏执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不可能。

没有人会接受真实的门闻汀，他们都只是看在过去那可怜可悲的经历上而已。

就连他自己都接受不了。

终于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门闻汀重新靠坐回床头，屈起左腿，一只手搭在上面放空思绪。

像他这样卑劣的人，一旦感受到了甜头就会忍不住疯狂摄取。这是很致命的，也是最容易令人失控的。

所以必须从苗头掐断。

该过怎么样的人生就过怎么样的人生，人性本就是贪心不足的，但是，有过就足够了。

“闻汀，”门别人推开，沈懿寒发丝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微笑，手中带着盒饭，“这些你应该喜欢。”

这些天沈懿寒总是会给他带很多吃的，虽然门闻汀也不想扫了他的兴，但是是真的没胃口。

他对很多东西都没有很强烈的欲.望，也不敢有。

对方看上去很高兴，门闻汀有些无奈，只好配合他尝了尝。

“如何？”

一定要说吗？

门闻汀斟酌片刻，道：“还好。”

沈懿寒微微叹了口气，说：“你的身体情况不太好，要按时吃饭。我让他们按照你的身体状况调了些药，再过两天就好了。”

门闻汀身体一僵。

他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想要回绝掉。

然而，沈懿寒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思，在这上面可以说是冷漠无情：“不可以想着偷偷倒掉，或者找借口。”

“为什么？”门闻汀发出疑问，“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很好？”沈懿寒的目光落在了他侧颈的缠绕的纱布上，垂下眼帘，“你可知道，我再晚一步，你就救不回来了。”

救不回来不是挺好的吗。

门闻汀虽是这样想，却并未这样说出来：“我是……自愿的。救不回来也不怪你。”

沈懿寒似乎颤抖了一下，身体紧绷起来：“不怪我……不怪我？……”

门闻汀看不懂他的情绪，眉头微微皱了皱：“你……没事吧？”

寒大掌门慌乱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闷声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你真的是掌门吗？”

沈懿寒浑身一僵。

门闻汀第一次这样笑，有些僵硬：“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对方微微侧身，又很快缩回去：“什么？”

“你像个没要到糖，但是又不敢，只能自己偷偷伤心的小孩子。”

沈懿寒心头一颤，思绪被拉回到两百年前。

—

沈懿寒生来天资卓越，比同龄人杰出。但凡事都有双面性，给他带来敬佩仰慕和荣誉的同时，还有嫉妒。

那次下山是他带队，难免有些不服气的师弟师妹们。因为某些事情，然后就起了争执。

沈懿寒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对方一直在不屈不挠地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话，他忍无可忍地直言相告，对方就破防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沈懿寒难得有些疲惫。他一个人无聊地走在一处小巷子里，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哟，胖了。”那道声音很青涩，带着笑意，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十分诧异地道，“咦，你什么时候生的？”

“？”沈懿寒有些好奇，就循着声音走去。

破破烂烂的小巷暗处，蹲着一名少年，少年脚边是一只三花猫，懒羊羊地蹭了蹭少年的脚，身旁还有几只小猫。

听到他的动静，小猫们都警惕了起来，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少年：“…………”

沈懿寒也愣住了，他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少年起身，走出那片黑暗，露出他的脸庞。那双好看的眼睛带着凌厉，鼻梁挺拔，淡色的双唇微微绷紧，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沈懿寒又看愣了。

“你……是近些日子来的捉邪祟的？”少年看着他，可能是因为被打扰有些不爽，微微蹙眉，“这里是有什么东西吗？”

沈懿寒回过神，立刻道：“没有，我只是……无聊。”

少年眯了眯眼：“你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懿寒笑了：“那我脸上的表情是怎么说的？”

少年也笑了笑：“你脸上的表情明明在说：‘我好委屈啊，谁来哄哄我啊！’。”

沈懿寒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深吸一口气：“你故意的？”然后又小声地说，“有那么明显吗？”

“噗，”少年笑了一下，刚刚的不爽烟消云散，“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沈懿寒看着他：“什么？”

“你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不敢告状，只敢一个人偷偷伤心哭唧唧。”

—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像个小孩子？”沈懿寒声音闷闷的，像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即将要爆破而出的东西，“很……明显吗？”

门闻汀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忽然想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没有，你藏得很好。”

沈懿寒落荒而逃了。

—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关上门，从一处暗匣中拿出那副落了淡淡一层灰尘的画像，轻轻地抚过画中人的脸颊。

泪水悄然落下，滴在了上面。

沈懿寒擦了擦那滴泪水，又把画像卷起来放到一边，捂住了脸。

过去的回忆像是突然被钥匙打开，一幕又一幕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沈懿寒这辈子都在努力迎合长辈的想法，他很少有自己的选择权。

他唯一想要的、痴心妄想的只有门闻汀一个人。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只想和门闻汀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正常人的生活。

没有什么门派要管，也没有什么必须要经历的。

只有他们两人，一直到永远。

最简单的愿望从来都是最难实现的。

那名银发少年告诉他的时候，他并不太相信。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去找了。

这些年，他走过很多处地方，找了很久很久，可是什么都没有。

后来他听说那名银发少年和魔尊似乎是飞升了，那场大战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他们的传闻，只剩下关于那场大战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懿寒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希望。

他走走停停，看了很多风景，看了很多人和事，唯一遗憾的是身边少了一个人。

少年说，他不想被一只困在那座府邸，他很想出去看看，想去哪里去哪里。

那天，沈懿寒感受到了一丝波动。波动离他不是很远，就在观苍派管辖附近，他下意识地去了。

他赶了一天的路，心中有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看到了那个他等了两百年的人。

关于如何被老婆一句话创四，沈懿寒同学深有体会。
沈懿寒：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门闻汀：……丢人。我不认识你。
沈懿寒：ヽ((◎д◎))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