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回到家的时候，肖战正跪坐在客厅矮几边上看书。

他面前铺着厚厚一本线装书，低着头，眉毛一簇一簇的，在白净的脸上尤为分明。他看得认真，在八月初炎热的气候里，房里没开空调，他既不吹风也不摇扇子，整个人却看着很清冽，跪坐在太阳照不到的阴影里，肃然不动，背靠着阳台，安静得跟要羽化登仙似的。

王一博一只脚踏进来，肖战好像才突然发觉来人，他无意识，又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手臂撑着茶几想要站起来。

可跪得久了，膝盖有些麻，他的腿刚动一下，身子便往一边斜过去。

“小心点。”

王一博眼疾手快过去拉他的胳膊，肖战没防备倒在他怀里，脸红耳赤说：“谢谢了。”

“来，先坐下。”

王一博扶着他往沙发上靠，手上的分量让他再次觉得肖战已经瘦得超乎他的意料。

肖战几乎整个人迅速就栽到沙发上，脸还是热得厉害，抿了一下唇，还没开口就看见王一博在他旁边也坐下了。

“怎么不搬个凳子坐？”王一博问。

就那样跪坐的姿势，不知道看了多久的书，腿不麻才怪！

“茶几太矮了，坐在凳子上不舒服。”

王一博嗔了一下脸，眼睛又去瞄他的膝盖，问：“不疼啊？”

“有地毯疼什么？”

——有地毯疼什么？

这话听来实在熟悉。

王一博忍不住想起二十三岁生日那天，肖战坐了一夜的火车去扬州给他过生日，那天晚上他们住在酒店，入夜时分，柔软的长毛地毯上，肖战以这样的跪资接纳他，事后跟他哭诉，说膝盖疼，当时王一博就是这样说的，“有地毯疼什么？”

可当他撩起肖战的裤腿时，发现他膝盖上青了一片。

肖战身上磕磕碰碰的淤青好像总是比别人难好，从认识他，看着他摔跤，背着他去医务室开始，王一博不知道帮他揉过多少次，也曾产生过怀疑，问他：“肖战，这一块有好久了吧？怎么还没好？疼不疼啊？”

肖战笑了笑，“早就不疼了。”

后来有一次，王一博实在放心不下，强制将人带进了医院做检查，单子出来以后，医生说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淤青难消的原因可能是肖战的身体恢复能力比别人差。

那天从医院出来，肖战还怪他小题大做。

想到这里，王一博掀开肖战宽松的休闲裤往上捋，但这次还好，膝盖上只有一片很浅的印子，看着不严重，应该也不疼，王一博盯着他因为太瘦而凸起的腿骨看，肖战赶紧将裤腿放了下去，说：“我真的没事。”

王一博的手在沙发坐垫上抓了一下，不知道现下该怎么跟肖战相处，沉默几秒才问：“茶几太矮你可以去书房啊，坐书桌那里不舒服一点吗？”

“房间里热，这边挨着阳台，有风，凉快。”

王一博的嘴角抽了抽，脱口而出问：“还想着给我省钱啊？房间热没有空调吗？”

肖战语塞，其实，他真不是为了省那点电费才不开空调，王一博一个月给他十万眼睛都不眨一下，倒不会心疼这几百块电费。

他是因为不能吹太多空调。

“空调吹多了干燥，最近嗓子不舒服，上，上火了。”

王一博疑惑地看着肖战，眼珠转了下，说：“那，我给你买个加湿器吧。”

这房子他没住过，为了结婚，该添置的东西，只要是他能想到的，基本上都买了。可总还是会有疏忽。

“不用，潮了也不好。”

“呃。”

气氛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以前两个人坐一起，哪怕一句话也不说，从来都不会像这样生出尴尬感。而现在，现在好像必须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才能缓释过分安静带来的心理不安。

“那，我带你出去吃饭？”王一博试探着问了一句。

肖战垂着头，轻轻摇了摇，说：“不用麻烦了吧？”

“怎么是麻烦呢？我本来就打算出去吃饭的，你想吃什么？火锅？川菜？你来选，我定包间。”

这下肖战没犹豫，忙又摇头说：“不，我不吃辣菜了。”

王一博的眉头拧起来，又立刻说：“那，粤菜？”

一直拒绝下去也不是办法，肖战硬着头皮说：“都，都行吧。”

王一博的心情突然就好起来，自己先站定，又低头对肖战说：“那你换衣服，我们现在就去，吃完饭我们去商场，家里要再多买点东西回来。”

肖战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是机械地站起身，朝着书房走去，在衣柜里随意挑了件衬衫换上，走出来说：“好了，走吧。”

王一博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两秒，不知看到了哪里，手攥紧了车钥匙，抿抿唇，走过去牵了一下他的手，说：“走。”

手指扣住的瞬间，肖战瑟缩了一下，不过王一博力气很大，掌心里温热且干燥，径直拉着他出了门进电梯。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默默注视着显示屏上不断减小的数字。

电梯里光滑的不锈钢墙面映出两个人的身形，肖战刚刚换了一件休闲衬衫，因为天气热随意将袖子卷了起来，领口处也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边缘的那枚暧昧红点。

那是王一博留下来的，不知道又要几天才能消下去。

肖战自己也发现了，略有些心慌，拉了一下衣领，自以为不着痕迹，其实都落在王一博眼睛里。

王一博轻笑一声，将人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斜视着看他，问：“害羞什么啊？”

肖战终于坚持不住，嘟起嘴有些委屈地说：“还不是都怪你？”

“哈？”王一博的目光来来回回在他脸上逡巡，最后敛成一丝深意，过了四五秒才说：“嗯，怪我，今天晚上我轻点。”

肖战侧过脸，狠狠地瞪他。

王一博就笑出了声，用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说：“到地下室了。”

二人走出电梯，王一博就着刚刚的姿势拥住他，不给肖战拒绝的机会，将人塞进了副驾驶，还贴心地帮他系了安全带，自己绕到驾驶座坐好后，跟肖战说：“我知道一家粤菜馆，晨飞推荐的，味道非常正宗，我们今天就去那里。”

肖战心里恍恍惚惚的，有一种王一博在讨好他的错觉。

就像一开始报复他一样，每次见面身边总要带个人，他以为肖战看不出来，其实是不是刻意的，肖战一眼就识破了。

他不拆穿王一博，也不过问分开的三年里他跟多少人在一起过，更不想揣测他现在的心思，就像王一博也对跟他相关的过去避口不谈一样。在人生最后的时光里，如果就这样过，其实也挺不错的。

“哪里都行，吃什么都可以。”

肖战淡淡回答，想微笑一下昭显自己的态度，可没笑出来，反倒是外面斜射进来的余光将他的脸趁得很苍白。

车子行了一段路，等红绿灯的功夫唐南给王一博打了个电话。

手机就放在中间扶手箱处，肖战瞥眼看见屏幕上的名字，抿紧唇扭过脸，视线对向了窗外。可没办法，离得近，车里安静，所以不光是王一博，连电话另一边唐南的声音也能传进耳朵。

“王总，您今天怎么下班那么早？”

王一博语气跟脸色一样平静，问：“什么事？”

“昨天王总生日，我给您送的蛋糕吃了吗？昨天想订个餐厅跟您吃饭的，可您喝了酒非要回去，我还想着王总平时一个人，总是冷冷清清的，毕竟是生日，今天给您补过……”

王一博静静地打断了，“还有事吗？”

唐南一时有些怔愣，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有个合同想找王总签字。”

路口交通指示灯转换，王一博一踩油门，语气理所当然，“找晨总，在忙，挂了。”

车里又静下来，为了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肖战强扯出一个笑，说：“你助理，那个南南是吧？挺可爱的。”

王一博皱眉，一脸费解地看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伸过手去握住了肖战的指头，眉头皱得更紧，问：“怎么这么凉？冷吗？”

说完将车里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

肖战的目光缓缓收回来，心里沉沉的，说不出口的矫情和怅然。

他可能期待王一博说一句“什么南南？”或者“只是个助理而已。”

其实也不重要，王一博跟唐南是真的假的，或者跟别的任何人有什么关系，也不是他该管的——他也管不了。

“对了，唐南刚刚说蛋糕，你吃了吗？好不好吃？你喜欢的话……”

“丢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阻断了王一博嗓子眼里话，他讪讪地闭了嘴，感觉出肖战脸色不对，但并不知道具体原因，又不想持续沉默，便又说：“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

“你也说了是以前，都过去多久了？”肖战眼睛里有些冷，垂着眸子不看他，继续说：“再喜欢的东西放久了也会失去兴趣，毕竟谁都喜欢新鲜的，对吧？”

虽然这话表面上听不出毛病，可王一博总感觉肖战语气里夹着火气。

就是这火气有点莫名其妙，但王一博也不敢跟他呛，就说了一句：“丢了就丢了，下次想吃的时候再买。”

肖战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但脸上生动的表情却让王一博微微动容。

到了饭店，王一博点菜，粤菜馆里的招牌一个一个看过去，都不像是肖战能喜欢的样子，最后征求他的意见后点了几个，还是顶不住好奇问：“你现在真的不吃辣了？”

“嗯，肠胃不好，吃不了刺激的。”肖战说。

王一博只好作罢，等服务员上了菜，给他们面前各放了一杯冰饮，说：“这个也是招牌，赠送二位的。”

肖战却淡淡推开了，说：“不用了，帮我换成温水吧，谢谢。”

王一博脑子里急速累积的怪异感让他忍不住又问：“你连冰的也不喝了？”

“嗯，吃太凉的对身体不好。”

服务员将肖战的那杯冷饮取走，王一博眼神无焦地盯着门外模糊晃荡的身形，心里浩荡的感知洪流却怎么也无法退潮。

以前的肖战温柔，爱笑，有恃无恐的凶巴巴。在饮食上无辣不欢，有时候冬天还跟他撒娇，闹着要吃冰淇淋。

而现在的肖战，沉静，冷淡，有意无意间克制。饮食上天差地别，年纪轻轻就开始养生似的。

王一博有些怀疑，别的不说，难道连从小吃到大的口味也会变吗？

他不禁恍惚起来，恍惚间觉得，这个肖战，跟他心里的那个肖战，已经判若两人了！

感谢甜甜不在甜的打赏，感谢所有喜欢和支持这本书的宝贝们，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