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路昌兴找他单独聊的话题是叶家，这让肖战有些意外。

如果说恒兴是滨海市娱乐产业的新起之秀，叶氏就是老牌巨头，他们在滨海盘踞三十余年，历经两代，势力盘根错节，是政府近年打黑除恶的重点关注对象，也正因如此，才让路昌兴钻到了空子，从叶氏口袋里里抢了不少资源。但叶家并不是吃素的，即便在政府高压之下，依旧给恒兴使了许多绊子，搅黄了路昌兴的好几个计划上马的项目。

“从前我们地盘小，又低调，还能藏个拙，如今生意越做越大，再想藏已经不可能了。”路昌兴拍拍沙发，示意他坐下，“叶家连续抢了恒兴三个大客户，城郊温泉度假村的项目也横插一脚进来，让我们损失几千万。问题是，我知道他们不会收手，在叶家人眼里，恒兴已经发展到不得不除的地步了。”

肖战并不清楚叶氏底细，只猜想他们也有一部分不法产业，毕竟娱乐业的蛋糕就这么大，随时还会有其他人来瓜分，怎么可能会让叶家心满意足吃上三十余年？

“我听说过叶氏。”肖战说，“他们那个董事长好像刚上任不久，叫叶长江？”

路昌兴点点头，“叶家长子。”

“那昌哥的意思是……？”

“我想问你的意思。”路昌兴笑容里有鼓励的成分，“我喜欢听年轻人的想法，尤其是聪明的年轻人。”

“谢昌哥夸奖。”肖战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和叶家只有两条路可走，最好的选择是团结一致和气生财，只可惜叶家似乎不太信任外姓人，就算昌哥您愿意，叶家也不会答应。所以只剩下第二条路，硬刚。要么是我们被叶家赶出滨海，要么，是我们让叶氏集团永远消失。”

路昌兴看起来很感兴趣，“往下说。”

“以我们目前的规模，直接和叶氏抢生意是不明智的，我认为相对合理的办法，是内部渗透、各个击破和借刀杀人。内部渗透就是团结叶氏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哪怕只是卖他们一个人情，关键时刻或许就会有超值的回报。各个击破当然就是字面意思，叶家有三个儿子，各有各的势力，这样的家族企业没有不内斗的，香港电视剧早就演给过我们看了。至于借刀杀人，”肖战刻意停顿两秒，“昌哥您想，除了我们恒兴，还有谁最想把叶氏这个巨头击垮呢？”

“你是说……”路昌兴挑起眉峰，“警察？”

“政府打黑除恶，正直的人民群众理应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不是吗？”

“好好好，我眼光果然不错。”路昌兴呵呵笑道，“眼下倒有我们的一个机会，不知你肯不肯试试？”

肖战不问太多，只说：“愿为老板分忧。”

男人递给他一个文件袋，说：“叶家老三最近遇上麻烦了。他的一个女伴死在家里，警方找到的凶器上有叶三指纹，要控告他谋杀。凑巧叶家找的律师欠我一个人情，这些案件材料你拿去，看看有什么我们可以做的。”

肖战一目十行浏览着材料，发现叶家三少一直坚持自己当晚喝醉酒断片了，绝对没有杀人。

“昌哥是想踹他一脚，还是拉他一把？”

“我相信你的判断。”路昌兴却说，“交给你处理。”

肖战爽快答应下来，“昌哥放心，我会尽快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说完这句，他又动了动嘴，但什么都没讲。

“你还有话想说？”路昌兴看出他有顾虑，语气很温和，“是不是刚刚在外头天龙为难你了？”

“没有没有，”肖战忙说，“‘今夜’的日常经营一直是龙总负责，听说他经常会去那里玩，突然被我拿走，他不高兴实属平常，换了我我也高兴不起来。其实这酒吧给谁管倒是小事，我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您和龙哥起了芥蒂，您二位可是咱们恒兴的顶梁柱啊。”

“芥蒂？”路昌兴皱着眉笑笑，“他跟你说什么了？”

“龙总……”肖战犹豫着，“……说您看重我是为了制衡他。我天，我哪有这本事啊昌哥？”

路昌兴摇了摇头，笑道：“这小子，心思也太多了，以为我是皇帝啊还制衡？”又说，“你不用管他，做好你的事，凡是有能力的人，我都不会亏待。”

“谢谢昌哥给我机会。”肖战起身表态，“我一定不让您失望。”

他在园区门口等了一刻钟，才看见王一博出来，于是立刻迎上去问：“有什么发现呀，王警官？”

王一博不理他，径直往停车场走，“你不是也冒充警察问过了，你有什么发现？”

“周鸣是个典型的工科男，细节控，有强迫症。”肖战说完就笑着问：“你是默认同意和我合作，互相分享信息了吗？”

“我没这么说过。”

“那我就不能告诉你了。”肖战说，“虽然我的确有发现。”

“你是在虚张声势。”王一博终于停下来，看着他说：“案发当晚周鸣来公司加班，凌晨两点才回家，从门口到他工位一路有五个摄像头，全都能证明这一点，他没有作案时间，除非雇凶杀人，但他的经济条件看起来无法支持这一假设。过去三个月，他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外地出差，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认识叶子书。所以你不可能有什么发现。”

“嗯。”肖战耸了耸肩，“也许吧。”

王一博单手叉腰，看着他笑了笑，说：“现在轮到我了。”

“什么？”

“你不是叶家的人，为什么会对这案子这么上心？开始我怀疑你是想要讨好叶家，因为背靠大树好乘凉。但叶家向来不会重用外姓人，你去了最多就是个保安或者夜班经理，应该无法让你满足。而且叶家现在被警方盯得很紧，分分钟大厦将倾，似乎不是一个合适的庇护所。所以你不是为了讨好，而是单纯地想要卖叶家、尤其是卖叶子书一个人情，以换取将来某种更大的利益。但你本人应该还没能力直接和叶家做利益交换，有这种能力的人也不会亲自出马，所以你是受命前来。如今的滨海，能和叶氏坐下来面对面聊的只有一家。”王一博看着他，平静地说出结论：“你为恒兴办事，你是路昌兴的人。”

“哇哦。”肖战忍不住感叹，“不愧是聪明的警犬小狗狗。”

“你不该叫‘肖心民’的，”王一博说，“你应该叫‘肖利早’。”

“……什么意思？”

“无利不起早。”

肖战：“……”

“你知不知道死者有个闺蜜叫李小玲？”他追着王一博，手扒住警车门不让人家走，“案发当天她们在微信里约喝酒，但死者提前回家了。我觉得有必要再找这个李小玲聊一聊。”

“你不让我关车门，我怎么去找她聊呢？”王一博问。

肖战堆起讨好的笑脸：“带我一起呗？”

“这是警车，不带人。”王一博朝他背后抬了抬下巴，“那边有共享单车。”

肖战抿着唇，老大没意思。

“哎妈，无所不能的肖利早不会骑自行车？”王一博乐了，“你在逗我。”

“我是重庆娃，”他不服气地反驳，“自行车在重庆没有存在的必要！”

“可你现在在滨海。”王一博说，“试想将来有一天你老板被人追杀进小巷，你只要用自行车就能带他逃出生天而你偏偏不会骑，啧——”

“是是是，王警官说的都对，”肖战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明天就开始学自行车！今天就麻烦您带我一程呗？”

“放手。”青年冷声命令。

肖战讪讪放开手，看着王一博用力一拉就关上车门，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臭小子……小屁孩……”肖战气不过，双手拢起来做话筒，迎着王一博的车尾气喊：“你就是个小——屁——孩！”

死者闺蜜李小玲的工作是新媒体运营，所在公司距离这边大概半小时车程，王一博只用了二十分钟，可他没想到有人比自己更快。

他把警车停在写字楼大门边的空地上，前方刚好停着一辆兰博基尼，明黄色车身异常炫酷，车门打开，那只刚刚还在后视镜里无能狂怒的长腿兔子重新出现在他眼前，随后下车的还有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手腕上那块表彰显出地位不凡。

“谢谢您载我一程，”肖战笑靥如花，大眼睛眯得都快看不见了，“您真是热心又善良，新年一定走大运！”

“举手之劳。”那男人微笑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你需要多久？我可以在这等你，再送你回家。”

“啊……？”长腿兔子受宠若惊，挠了挠头发，“太麻烦您了，我还是……”

“咣”的一声，王一博重重甩上车门，引来周围路人不满的目光，但看见是警车，也没有谁敢说什么。他推开玻璃门，快步走入写字楼大厅。

等电梯的时候肖战从后面追上来，站在他身侧没讲话。

“挺有能耐，”王一博说，“还会用美人计。”

“哈，哈，”肖战干笑两声，“就当你是在夸我，”

“待会上去，你敢多说一个字就下楼呆着。”

“好叻，我会安静到让你觉得不存在。”肖战说完，给自己嘴巴拉上了拉链。

李小玲找了间会议室接受问话，说法和同事之前做的笔录没什么区别：她和死者是二十多年的朋友闺蜜，经常约着一起泡吧，她见过叶子书两三次，但死者只说是朋友，她就没有多问。案发当天是她约的死者，但玩到八点多死者接了个电话就提前走了，还让她有点生气。

“如果我知道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一定不会生她的气……”李小玲难过地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王一博问：“当晚十点至凌晨一点你在哪里？”

“我在家。她走了我一个人没意思，就也回家了。”

侦查报告上显示李小玲居住的小区没有摄像头，但死者小区那段时候的监控里没有李小玲出现，因此可初步排除作案嫌疑。

“你声音很好听，很温柔。”肖战突然说。

李小玲低着头，像是害羞，轻轻说了声谢谢。

“温柔之下是蛇蝎般的嫉妒。”

李小玲张了张嘴：“什……”

“你早就知道她和叶子书的关系，想不明白怎么从小到大什么好事都找她不找你，为什么她能一天换一个奢侈包而你只能买高仿，为什么永远只能在她身边才能搭讪到男生，结果每个高富帅也还是只围着她转，哪怕她已经订婚了。”

李小玲的脸由红变白，几无血色：“我没……”

“你最好的朋友被人谋杀，还没过头七，你的穿着打扮，倒是准备好欢欢喜喜过大年了呢。”

“我……我习惯每天化妆，这不犯法吧？”李小玲咬着下唇，不再看他们，“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可以让我回去上班了吗？”

“‘我会安静到让你觉得不存在’？”王一博在电梯里确认这句话，刚刚大概是他幻听。

“我是想看她反应。”

“你很享受揭穿别人想隐藏的那一面所带来的快感，对吧？”

肖战不在意地笑笑，“也许吧。”

“这是一种病，心理疾病。”他看着镜子里的肖战说，“你对人性很失望啊。”

肖战在镜中勾起唇角，“大家彼此彼此。”

“你怎么知道她的包是高仿？”

“猜的。”肖战说，“如果是真货，那个包至少要六万。她不像是能花这么多钱买一个包的女孩。”

“然后她的反应告诉你，你猜对了。”

“没错。”

“她和周鸣都有嫌疑，但没有证据，我找不到切入点。”王一博看了眼手表，随口说道：“提醒一下能在十二小时之内破案的肖利早，已经过去俩小时了。”

肖战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等电梯到达一楼，突然问：“叶子书案发当晚离开的时候，错拿了死者的手机，那部手机后来就一直在你们那里是不是？”

“在证物室。”王一博说，“里面有用的信息都导出来了。”

“手机能拿给我看看吗？”

“不能。”

“那你能拿到对不对？”

“你想干啥？”

肖战笑得很神秘，说：“我想我们一起做一件好玩的事。”

王一博琢磨了一会儿，“我怎么有种会被你带进坑里的感觉？”

“会很好玩哦。”

“才怪。”

他和肖战并肩往外走，远远就看见那位兰博基尼哥，居然真的还等在门口！

“哟，”王一博忍不住阴阳怪气，“吕布还等着呢，貂蝉快去吧。”

说完就假装找钥匙，站在车门边竖起耳朵，听着肖战跟兰博基尼哥说下一站要去公安局，犯了点事，问他是否方便再送一程。

兰博基尼引擎声十分强劲，转眼就跑远了。没带肖战。

肖战双手插兜，哼着小曲从他身边经过，晃悠着向马路走去。

“去哪啊？”王一博问。

“打车呗，”肖战头也不回地说，“又没好心人肯送我。”

“上车。”他说，“我只等三秒。一……”

肖战只用一秒就钻进副驾驶座。“哎呀，”男人感叹，“兰博基尼虽然爽，但还是警车坐起来最有安全感。”

“坐警车有安全感？”王一博嗤笑着问，“你是警察还是混混啊？”

肖战转过脸，眼中笑意深远。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