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晚九点回到滨海,一落地就被人带去了海市蜃楼,说昌哥在那边给他们搞了桌庆功宴。
路昌兴是恒兴集团创始人兼董事长,在滨海开了几家夜总会和洗浴中心,海市蜃楼算是旗舰店。路昌兴近两年又买了不少酒吧、餐厅等娱乐场所,是滨海市近年来为数不多迅速崛起的企业家之一。当然,娱乐产业只是明面上的生意,水面之下的黑暗深不见底。
滨海市经济发展水平一般,但毒品市场几十年来似乎都从未冷清过。恒兴在发展娱乐业之前就在做毒品生意,但路昌兴十分谨慎低调,集团内部真正能接触到毒品业务的不超过五个人,全都是他心腹。
这其中并不包括肖战。
他加入恒兴两年,一半时间都在做跑腿小弟,连路昌兴面都没见过几回。真正开始进入老板视线是在一年前,当时有个外地人搞不清状况,居然对路昌兴女儿动手动脚,爱女如命的路老板甚至没让别人代劳,亲自把那个外地老六打成了猪头,警察上门问话,肖战自告奋勇替老板顶了这一遭。
路昌兴也没亏待他,本来至少三年起步,不知找了哪路神仙帮忙,最后只判了一年,实际坐七个月就出来了。
出来之后,路昌兴对他明显不同以往,给了他不少还算重要的活,去坤州找刘树老婆要回金条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跟毒品交易相比,显然还没有那么重要。而且那些黄金总价值不过五六百万,完全不至于搞庆功宴这么夸张,所以这顿饭,别有目的。
到了地方,肖战发现恒兴几位高管都已入席,忙道歉说自己来迟,愿自罚三杯。路昌兴却笑呵呵地让他坐去自己身边,肖战哪里敢去?无奈一番推脱之后老板仍是坚持,只好乖乖坐去了路昌兴左手边,中途接收到路昌兴右手位的盛天龙白眼三枚。
路老板先表扬了他这趟坤州之行成功且高效,前后仅用36个小时就为集团追回了几百万损失,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随后便提出,要把自己名下一间名为“Tonight” (今夜)的酒吧送给他,由他全权管理,负责日常经营。
肖战赶紧起立推辞,表示自己打打架吓唬吓唬人还行,当个小混混就挺好,经营管理都是一窍不通,酒吧放自己手里的结局只有倒闭。
“我以前是给人修鞋的,初中都没读完,现在不照样开公司?”路昌兴说,“不会可以学,你总不能当一辈子混混。”
“可是……”肖战低着头,态度谦恭,有些为难,“酒吧的业务一直是龙哥在负责,和龙哥比起来,我各方面能力都差太远了。”
路昌兴转头对盛天龙说:“拿‘今夜’给新人练练手,龙总没意见吧?”
“昌哥说笑了。”盛天龙靠在座椅里,盯着他似笑非笑,“亏钱都是小事,惹了麻烦别找我擦屁股就行。”
“肖战做事谨慎,不会有问题的。把新人带出来,也是替你龙总分忧,集团大大小小事情那么多,你哪里忙得过来?年龄也不小了,要像我一样多保重身体才是。”路昌兴拍了拍盛天龙手背,语气十分关切,紧接着就转移了话题,开始聊养生和钓鱼。
一顿饭吃到快凌晨才散,路昌兴还要留他单独说话,肖战请示先出去送送各位领导,路昌兴同意了。
他主要是去送盛天龙,“今夜”虽然注册在路昌兴名下,但从前一直是这位恒兴二把手在管,如今转给自己,相当于他虎口夺食,盛天龙本来就瞧不上他,眼下能痛快才怪了。肖战自知羽翼未丰,尚不足以与盛天龙分庭抗礼,所以必须蛰伏,通过示弱与顺从为自己争取时间。
他亲自为盛天龙开车门,弯着腰双手送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语气恭谨:“这趟去坤州,买了块当地很有名的翡翠,一点薄礼,还请龙哥不要嫌弃,今后生意上的事,还得多多请教龙哥。”
盛天龙接过拿盒子看了看,随手就扔给手下,不屑一顾道:“别装了,昌哥又不在。”
肖战不过笑笑,“龙哥好像对小弟有些误会。”
“误会?”男人嗤笑道,“我陪昌哥打天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喝奶呢,突然冒出来搏出位,谁知道你是人是鬼啊?”
“如果我有问题,昌哥不会让我做事,您了解他的。”
“他让你办事,不代表你没有问题。”盛天龙身材魁梧,没比肖战矮多少,站在车前像一堵墙,“只是他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来制衡我了。但是肖战,”男人伸手拍了拍他脸蛋,“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要清楚自己的能耐。跟我斗,你最好先准备九条命。”
“我无意和龙哥作对,也没本事和您作对,只不过想混口饭吃。今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龙哥尽管差遣。”
盛天龙又冲他笑笑,大约是半个字都没信,坐进车里,走了。
肖战仍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等那辆车在路口转弯看不见了,才直起上身,转身回到海市蜃楼金碧辉煌的大厅,走去路昌兴包间的途中,用手帕仔细擦了三遍刚被盛天龙拍过的脸。
单位给的报道时间是下周一,王一博提前三天到达滨海,住进警员宿舍,收拾东西只用了半小时,随后的时间就变成煎熬,他等不到周一,索性提前去报道了。
滨海市公安局重案一组组长高强是他的新上司,快速介绍了其他四名组员给他认识,说他们马上要开会做简报,问他是否想要参加。
王一博当然要。
这是他从警五年来第一次处理谋杀案件。
嫌疑人已被扣押,虽然没有认罪,但直接证据——一把沾有嫌疑人指纹及死者血液的水果刀——已经找到,而嫌疑人和死者之间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和数额不菲的金钱交易,犯罪动机也能说得通。
“叶子书坚持不认罪。”高强说,“我建议不用再等,直接移交检察院审查起诉。”
组员们没有异议,毕竟已经有了直接证据,被检察院退回的概率不大。
王一博很快看完了嫌疑人口供及第一现场报告,继而提出疑问:“现场有被清理过的痕迹,说明凶手很小心。但凶器上的指纹和血迹却没有清理,甚至只是丢在小区的垃圾桶里?这不是很矛盾吗?”
“叶子书当晚喝了酒,可能酒精让他没办法想得那么周全。”高强说,“他甚至错把死者的手机当成自己的带走了。”
“但他却能清理现场? ”
“小王,你新来的不了解情况。”其他年长的组员说,“这个叶子书有暴力前科,喜欢打女人,他有三任女朋友都来报过案说他家暴,最后被他大哥出面拿钱摆平了。叶家在滨海有钱有势,叶子书是叶家三少。”
“这些都不能证明他杀了人。”王一博拿记号笔在嫌疑人口供上划线,又说:“死者有个快要领证的未婚夫,论犯罪动机,这个未婚夫难道不是嫌疑更大吗?”
“未婚夫当晚在单位加班,有不在场证明。”高强解释道,“而且经常出差,是在得知未婚妻死讯之后才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的。”
王一博不再坚持,只说:“高队,我想再去跟这个未婚夫聊聊。”
“你这小孩还挺倔。”高强写了个地址给他,叮嘱道:“记得带上执法记录仪。”
王一博低声应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高队,我二十四了,不是小孩。”
一句话说地一屋子人都笑了。
“你是组里年纪最小的,在我们眼里你就是小孩。”高强拍在他肩上,像开玩笑,但话里有话,“这里不是协调邻里纠纷的派出所,你这个年纪的小孩,最好多学习,少说话。”
王一博带着新领到的证件前往滨海市一家知名国企,死者未婚夫周鸣在那里任IT工程师一职。
企业大门口有个访客登记处,他刚亮明身份,保安大哥就一脸诧异:“怎么又来一个警察?”
王一博想高强大概早就带人来过,便解释道:“前两天是初步调查,今天是进一步了解。”
“不是前两天,二十分钟前刚有个警察进去。”保安指着登记表给他看,“也是来找周鸣的。”
登记的名字是“肖心民”。
不是重案一组的人。难道还有别的组在查这个案子?
王一博顶着一脑袋问号进入企业园区,进电梯的时候,有个戴棒球帽的男人从里面出来,低着头,身材瘦高。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关闭,他一个激灵回过神,伸手进门缝里,强行打开了门。
王一博跨出电梯,朝着男人的背影喊:“前面的先生,麻烦停一下。”
男人非但没停,还走得更快了。
“你应该不希望我在这里把你铐起来吧?”王一博问。
男人终于停下脚步,过了几秒钟才小心翼翼地回过头,那双漂亮的眼睛在他视线里弯成两个月亮,肖战歪着脑袋,笑得很是心虚,朝他小幅度挥挥手:“Hi——!”
“‘肖心民’?”他一看肖战表情就知道了,于是严正警告:“冒充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是违法行为。”
“冒充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招摇撞骗才违法,”肖战振振有词,“我没有招摇撞骗。”
“那你在干嘛?”
“和你一样,查案。”
“查案?”王一博冷笑,“你又从小混混变私家侦探了是吗?”
“谁说小混混不能当侦探了?”
“你是叶家的人?”
肖战摇头。
“没关系,你是谁的人我没兴趣知道,”王一博说,“但如果你敢干扰警方办案,我会立刻抓你。”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肖战问,“还是歧视我有案底?”
“没有。”他很快地回答。
“那你干嘛总板着个脸?好像我弄死了你的……宠物龟之类的东西。”
“我不养宠物,也不喜欢龟。”
“什么?”肖战语调升高,震惊的同时又很嫌弃似的,“龟龟多可爱啊,不吵不闹好养活,喂一顿能管好久。这么懂事的生物你都不喜欢,你太不可爱了。”
王一博冷冷应道:“所以请你离我远一点,去找你认为可爱的人。”
肖战“哈哈”笑了一声,大眼睛眨了眨,“你这句听着像在吃醋。”
王一博:“……”
大约见他脸色不善,肖战略微举高双手,主动投降:“我只是想了解多一点叶子书的那个案子,为警察同志分忧。”
“不需要。”他一字一顿地说。
“是吗?”肖战笑道,“没猜错的话,你们已经准备把他送检了。可这案子还有不少疑点,我理解警察同志还有别的案子要跟,精力有限,所以主动帮忙,也不邀功,纯属义务劳动,怎么样?”
王一博却问:“我凭什么要接受你的‘帮忙’,冒着被处分的风险?”
“凭我有那么一点看人的能耐,能帮你们早点结案。”
王一博眉峰微扬,双手抱臂淡淡道:“展示一下你的能耐。”
那双眼睛盯住了他,像是可以一直望进他的灵魂,晨曦在瞳仁表面反射出细碎的光,那么黑,那么亮,仿佛深渊中不落的太阳。
“你很喜欢假装成熟对不对?”肖战突然问,“摆出一副沉稳持重的大人表情,试图让人忽视你的奶膘和狗狗眼。讲话刻意让声线下沉,是担心被人发现时不时冒出来的小奶音。你很讨厌被人称作‘小孩’,更讨厌被人当做小孩,对不对?”
王一博猜自己脸色应该是循序渐进黑下来的。“继续。”他说。
“你心里压抑着怒火,而且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愤怒是因为你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但这不太像是你这个年纪的警察会感受到的东西,所以我猜,是你的家人,你为家人的遭遇感到不公。是你爸爸?你妈妈?都不是,那就是兄弟姐妹,我更倾向于……哥哥。”肖战说话的同时在仔细观察他,讲到这里,嘴角扬起弧度,“是了,是哥哥。”
王一博心底泛起一阵惊骇,声线因紧张而发硬:“你调查我。”
肖战笑了一声,“如果我有途径查一个警察的背景,就不会在这里缠着你合作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
“我说了,我有一点看人的能耐。”
王一博点点头,“很厉害,但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的‘帮助’。”
他转身打算回到电梯间,却听肖战在身后喊:“王一博!”
他一下子停了脚步。
肖战居然记得他的名字……?不对,是前天在坤州看到了他警服上的铭牌,一定是这样。
——他不会记得自己的……
“你也知道叶子书是被人陷害的对吧?”肖战朗声问道,“他是个娇生惯养无法控制情绪的黑帮少爷富二代,要杀人根本不用亲自动手!他忘了把凶器上的指纹和血迹抹掉,却记得清理现场的指纹?案发现场旁边就有一条河,他不把凶器扔进河里,却扔进小区垃圾桶?你提出过质疑,但你那帮同事并不买账对吧?他们在想为什么要费时费力帮一个总能逃脱法律制裁的权贵家暴犯奔走忙碌呢?是不是他杀的人重要吗反正他不无辜,对吧?他们还在想,新来的小孩真是不懂事,他想查,就让他一个人查去吧。警察出来办差,鲜少会单独行动,但没人要陪你来,他们不过当你是闹着出门玩滑滑梯的小朋友罢了。”
王一博没有回头,却觉得心跳加快,血液上涌,像是被牙医钻到神经时的本能反应。
“你不想证明自己让那帮只会论资排辈看不起新人的同事闭嘴吗?不想把真凶绳之于法维护公义吗?”肖战又问,“我不怀疑你一个人也能做到,但问题是没有太多时间了。”
——是的……一旦送检,这案子就很难再继续查下去了……
“我能帮你。”肖战说,“只要你让我参与侦查,十二小时之内我就能帮你抓到真凶。”
王一博沉默片刻,回过头问:“每个人都不会随随便便毫无根据地给自己起化名,所以‘心民’是什么意思?”
肖战露出大大的笑容,“你这只警犬小狗狗这么厉害,猜猜看?”
“‘心’是爱的意思,‘民’是某个人的名字。”他语气十分冷淡,“你可爱的,相好?”
肖战像在憋着笑表达赞叹:“王警官的思路很棒棒,但其实没这么复杂。”
“所以呢?”
“就是热心市民,的简称。”
王一博:“……”
——操。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