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成是个斗大字不识半个的大老粗，歪歪扭扭能写出自个儿的名字，他老婆许桂花倒是勉强念完了小学，回回都是她跟着去卖粮的。

去卖粮的前一个礼拜，许桂花身子不熨帖，困乏又直犯恶心，到镇上卫生所找大夫看才知道是怀孕了。

两口子又惊又喜，毕竟盼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为了不让许桂花操劳，卖粮的任务自然就落在识文断字的陈烁头上。

卖粮要去县里，陈烁一路上都悄悄记着路上的标志性建筑和景物，这夫妇俩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会把注意力多都放在那孩子身上，这样他就有了逃跑的机会。

他只需要继续让他们放松警惕，然后等待一个时机——

这个时机陈烁等了足足八年。

这八年陈大成夫妇对他的态度也随着小儿子陈勇一天天长大而越发冷淡，可在农村，壮劳力就意味着钱，夫妇俩没苛待过他吃穿，为的就是让他多干活。这些年陈烁一直表现得唯唯诺诺，一副温顺憨厚的样子，对家里人也没见有什么不好。

又是一年卖粮日，陈烁坐在农用三轮的车斗里紧挨着一堆苞米，三轮车路过街上时他看见有穿陆军军装的人在街上征兵，不少人排队报名。

他知道，自己等了八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粮卖得差不多，陈烁说自己尿急，匆匆忙忙往背面那条街跑，陈大成知道那边有个公厕，压根也没怀疑，由着他去了。

路过那个公厕陈烁压根没进去，一路往武装部招兵的地方跑，一口气冲到招兵处，拽住一个一杠二的衣袖。

“大哥！大哥救救我，你们招我走吧！我是被拐卖到这来的！你们救救我收我走吧求求你们！”

杨震原本是陪团长过来招兵的，一听眼前的男孩儿情况这么特殊，蓦地想起顾一野曾经跟他提到过的发小弟弟，年纪算算跟眼前这孩子差不多。

“小兄弟，你认识顾一野吗？”杨震想进一步确定这个孩子是不是顾一野被拐卖的那个发小，免得他白激动一场。

“大哥，你跟一野哥是战友吗？他在不在，我想见见他！”

一听陈烁这么说杨震就知道靠谱，立刻带他去找顾一野。

顾一野本来在做登记，蓦地抬头看见陈烁的脸，一时间愣住了。

“小烁！你是小烁！”

“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被拐了两次，那家防我跟防贼一样，我等了好多年才有机会逃出来。我家里，家里怎么样了！”

“小烁，家里，家里只剩下小宇——阿姨在你失踪那年跳楼了，之后老人家们受不了打击也走了，叔叔听说你又被拐卖，受了刺激，心脏病发作，没抢救过来......”

陈烁耳边轰轰的，好像听不见什么声音了，他看起来十分平静，但是顾一野知道那其实是受了太大打击一时间缓不过来才有的反应。

他默默地接过顾一野递给他的登记表，端端正正地填写好自己的资料，然后跟着其他人去体检。由于他情况特殊，顾一野和杨震跟团长打了报告之后把他暂时安顿在他们住的双人间，等结果一出来，是跟着大部队走还是把他送回家总有个结果，反正不能再回火坑里了。

陈大成等了半个小时才发现不对劲，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卖完所有的粮才去找陈烁。那会儿街上的行人都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他只能在街上一遍遍转悠，到处跟人打听。

这人找着找着，猛地想起刚来县城的时候路边武装部在征兵，等他再跑到那地方人家早就招够人收摊子了。陈烁这次想跑必然会跟人家和盘托出，他哪敢去武装部讨人，去了就得让人家五花大绑扭送派出所。

一想到这儿陈大成顿时觉得背后冷嗖嗖的，哪还敢再找人，开着三轮车连夜逃回家，又怕人家来找后账，匆匆忙忙把地和房子全卖掉，带着老婆孩子往南方逃了。

陈烁的入伍申请没能通过。

他才十六岁，年纪不够，虽然情况特殊，政审和其他方面虽然都没问题，但他也没什么能特招入伍的特长。领导们商量之后联系了市局，了解了人贩子的详细体貌特征和陈烁两次被拐派的详细经历后把他送回了渝陵。

再次踏上阔别十多年的故土，陈烁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原来老旧的火车站被翻修一新，宽敞明亮，上下都有方便的扶梯和无障碍电梯，小时候慢吞吞的绿皮车变成了又快又漂亮的子弹头动车。

站前广场有值班武警巡逻，有派出所的警务室，关键位置也有了摄像头，治安已经比他小时候好了非常多。

陪他回家的田警官一直把他送到来接站的顾家父母身边才与他们道别。阔别十几年再见，经历了十几年的分离，坎坷和磨难，两兄弟只能抱头痛哭。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陈烁忙于补上落下的功课没有联系盛阳，地址他一直记得，但他一封信都没有寄过。理智告诉他家破人亡都是人贩子和盛驼子陈大成之流造的孽，而且盛驼子还算是他亲手手刃的，他的所有不幸都跟无辜的盛阳没有半毛钱关系。

可是盛阳姓盛，跟盛驼子的盛是同一个盛，他一时间完全没有办法面对盛阳，只能默默在心里刨出来一个单独的空间，把盛阳好好放在那里，把属于他们的回忆都放在那里。

等到他情绪完全平复，不会因为情绪激动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他再给盛阳回信，告诉他，我很想你。告诉他，他支撑着自己走过了多么黑暗的时光。

他当时寄放在朱红那的东西，包括那些信件都被当时办案的警官寄了回来，陈宇特意拿了个粉色的储物箱装好，想陈烁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那些信件他没有拆，那是弟弟的隐私。

如今这些东西又让陈烁在学习之余睹物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