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第一次回中国,就要以那样复杂的身份和缘由,“变相”的地去“认祖归宗”,这是肖露凝之前压根都料不到的发展走向。她对儿子将要独自面对这一切,心里难免会担心。倒不是怕儿子会穿帮,而是担心儿子要平白去承受那些本不属于他的人生所带来的各种压力。她并不是一个贪心的妈妈,对孩子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她最大的期望:就是儿子能开开心心过一辈子,把她这一辈子缺失的甜都帮她一起过回来。
但肖露凝即便担心,也没有把自己的担忧表现出来,她不想提前预设障碍,让孩子战战兢兢。人这一生,会面对各种各样的挑战,但每个人都会有各自不同的处理方式、交出属于自己的答卷。她虽然是他的母亲,但她不想去替他做题,她相信儿子在面对难题时,会有自己的思考模式和解决方案,即便做错也没关系,大不了找出错漏改对就是。对孩子保护过度,未必就是最好的爱他的方式;未经历过风雨的花,反而会变得更加脆弱易折,如同那个英年早逝的孩子。
因此,肖露凝并没有对儿子嘱咐太多,虽然儿子从小跟在她身边,从没离开过她去到安克雷奇以外的地方,就连大学他都读的是阿拉斯加大学安克雷奇分校的艺术系。但她对他的独立能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一直都很放心。
儿子虽然在长相上完全遗传了他的父亲,但在艺术天赋上、和骨子里的那股韧劲上,却彻底遗传了她。儿子从小跟着她,一起面对过形形色色的各种问题,也亲眼见识过她都是如何解决它们的。所以她相信,她的身体力行和言传身教,早已赋予了儿子在接受挑战时的胆识和不怕困难的底气。
肖战一直陪着他妈妈,直到过完中国新年才出发。他的行李很少,就只有一个双肩包,因为他回国后,吃穿用度都要按肖赞的习惯和标准来,所以他不得不暂时模糊掉属于肖战的痕迹。但他还是偷偷带上了Daniel叔叔今年送他的那个圣诞礼物,因为他想那套笔皇真的想了很久很久了。
肖战跟他爸回国后,就直奔温州主宅而去,但他们并没有在那栋宅子里逗留太长时间。他就大概认了认门,比对了一下他从视频里了解到的房间布局,接着又去肖赞房间找了一身属于肖赞风格的衣服给自己换上。衣柜里全是未拆封的名牌服装,听他爸说,肖赞平时穿的那些衣服都送去殡仪馆放火炉里一起烧给肖赞带走了。
肖战换好衣服后,又再选了几身颜色不是太过艳丽张扬的衣服放进了肖赞的行李箱里。他在放那些限量版新鞋的时候,肖战注意到肖赞的脚好像要比自己的脚大半码,因为他穿上鞋试了试,发现脚跟那里是空的,便只好客气地问旁边一直围着他转的管家:家里是否有鞋垫,能否帮他找几双?
管家抹抹眼泪连连点头说有,自打这个新来的小少爷从进门起,他就像看着个稀世珍宝似的看着他。虽然他明知这位不是那位,他也清楚那位再也回不来了,但他听说这位小少爷也是洛林少爷的亲生儿子,心里自然而然地就有了亲切感,一点儿也不觉得生疏。
肖战放好鞋垫试了试,要比先前好了许多,他跟管家道了谢,便推着行李箱跟管家一起去了一楼客厅。
正在一楼客厅跟下人交代事情的肖洛林,闻声抬头看过去,眼睛瞬间就红了。他将肖战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走上前去伸手将肖战原本梳成偏分的额发揉了揉,再用手指梳了些刘海下来遮住他的脑门,这才道:“这下更像了。”
旁边的管家忍不住出声道:“洛林少爷……”
“嗯?”
“赞小少爷他……没有那颗唇下痣。”
肖战跟肖洛林听后面面相觑,这么显眼的特征他们之前居然都没在意。肖赞是他奶奶亲手带大的,不可能注意不到这明显的差异,那他们还没开始演呢就先穿了帮,岂不是功亏一篑?
肖战倒没怎么纠结,随即大气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去掉它吗?”
肖洛林蹙眉想了想:“我记得你妈妈……呃、是赞、赞儿的妈妈,好像有只日本进口的点斑点痣膏,我之前看她点过,也不知道有没有效?要不我上去找来试一试?”
肖战对肖洛林刚才脱口而出的话不以为然,点点头道:“好的。”
肖洛林上去没多久就下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有两个小玻璃瓶,一瓶是点痣膏,一瓶是修复液,肖战照着说明书先用牙签将点痣膏搅匀,再挑了一点膏体涂在唇下痣上,一会儿便感觉到那个位置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感,就像被小蚂蚁咬了一口似的,然后就没啥感觉了。他点完后,那里暂时就只有一小团跟皮肤颜色很接近的药膏,如果被问起的话,说那是长痘抹的除痘药膏也是能解释得通的。
肖洛林再确定了一番,才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吧,修复液你带着,别留疤。”
“好。”
父子俩上了车,又往温州最南端的滨海集镇“霞关镇”驶去,肖赞奶奶目前正在那边的老宅住着。
自从之前肖赞奶奶被她小金孙气得住院后,医生就不让她再回温州主宅这边来住了,说她一回去肯定又会忍不住管这管那、事事操心,根本无法安心静养,这样会对她恢复健康不利。
老太太年纪大了很惜命,尤其她家老爷子走了以后,她就更在意自己的健康问题,稍微有点心慌气喘就要去看医生。毕竟,她还没见到她最爱的小金孙结婚成家,她还舍不得死。但无奈,这次小金孙当真是把她给气狠了,气得她大病一场差点要了她老命。后来命倒是捡回来了,但她的腿却站不起来了,还有跟她孙子的关系也闹僵了,至今没有言和。
为了不回去跟孙子继续对面呛,又把自己给气出病来,所以她只好谨遵医嘱,回了她的娘家霞关镇去静养,赌一个孙子先来跟她认错。
但她赌气归赌气,心里哪有不想的?小金孙错得再离谱,那也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心头肉。可老太太不知道的是,她最爱的小金孙在跟她发生争吵,被她命人强行软禁起来的那段时间变得抑郁,最后选择了用最极端的方式去处理他们之间的那场争执,已经比她先一步离开了人世。
她以为认个错就能弥补的那条裂缝,实已裂变成了天堑,再也弥补不了了。
也是幸好老太太一直待在霞关镇,所以她对主宅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要不然只怕肖赞去世的当天,她也跟着一起去了。老太太现在还活在孙子来跟她尽释前嫌的期待中,时不时会忍不住跟照顾她的许嫂念叨:“许嫂,你说我家那小白眼狼的气性怎么那么大呀?真狠得下心跟我赌这么久的气吗?他这次不过来陪我过年也就算了,居然连电话也不肯打一个,这些年我算是白疼他了。”
许嫂知道肖赞已逝的事,她只能躲在老太太的轮椅后强忍着泪,配合老太太的话道:“嗐,赞儿那孩子不就仗着你们宠他,他才敢如此任性妄为的么?你看他从小到大跟人闹脾气,哪次不是别人先跟他服软哄着他,他才会和好的?你几时见过他低声下气地先去哄过别人呀?你若真要怪呀,就还是怪你自己吧,要不是你纵着他,他敢这么无法无天的吗?您这下总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老太太无奈笑道:“是啊,怪我怪我!怪我不该太宠着他。可这孩子打小就乖,又那么优秀,除了稍微有点任性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缺点了吧?别人家都稀罕得不行的孩子,我自己哪有不宠的道理?只要不是原则上问题,我都可以迁就他、满足他,就哪怕他想要天上的星星,只要给我把天梯,我这把老骨头也愿意去摘给他。
可他这次这件事情,却是反了天了,我要真顺了他心意的话,那可不仅仅只是门当不当、户对不对的问题,而是会断了我们肖家的后,还会让肖家被人笑话的。最为关键的是,他的大好前程难道也不要啦?他可是打小就被老天追着赏饭吃的天才神童,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运气?如果他因为一个人一段感情就放弃了他的前程,那就等于是暴殄天物,你知道吧!
他现在是因为一时脑热,才爱得死去活来的,等过两年感情变淡,你看他那时会不会把肠子都给悔青?!我这么做,就是为了不让他将来后悔,我相信他迟早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所以,就哪怕是等到我死,我也绝不会松口的。他如果硬要跟我赌气的话,那就让他赌吧,我这次还就非跟他死磕到底了。我倒是要看看,在他心里,到底是我这个奶奶重要,还是他那个见不得光的情人重要?!”老太太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生起气来。
许嫂只能强忍住心里的难过,一边帮她捋背顺气,一边哄道:“是是是,赞儿虽犟,但家里最疼他的人就是你了,他迟早会明白您的一番苦心,也肯定舍不得一直气着您的。
那您就再给孩子点时间缓缓吧,啊?现在孩子正钻着牛角尖呢。听洛林说……他有给赞儿请心理医生在做着心理疏导,可能等赞儿能想开一些了,洛林就会带他来看您了,嗯?”
老太太点点头,“请心理医生是对的,我们的话他不听,专业人士的话他总该是要听的吧,他那就是病,得彻底根治了才行!”
老太太的嘴上虽不饶人,但眼睛总忍不住往门外瞄,眼巴巴地盼着她那最爱的小金孙能早点想通,过来跟她和好……
霞关镇背靠青山面朝大海,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这里景色秀丽、冬暖夏凉、气候宜人,海岸迂回曲折,岛屿港湾众多,是不可多得的避风良港。这里以渔业为主,有着丰富的物产资源以及旅游资源,在2020年就被入选进了浙江文艺创作采风基地名单。
因为这里的许多房子都被刷成了七彩的颜色,所以有“小圣托里尼”之称,也叫彩虹小镇。这个小镇,在任何软件上都搜不到酒店的信息,因为这里只有纯朴的民宿。小镇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美得像二次元,难怪有许多网友评论:去一次霞关镇,就能体验到什么是“宫崎骏的世界”。
这座色彩艳丽的小镇,对于从小就常年身处于银白色世界的肖战来说,真是太过炫目和招摇了。那些古老的和新式的建筑并存、中西结合,明朗的色彩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更显亮眼夺目,能让人直观感受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惬意与舒展。
肖战看得激动,好想马上就拿出纸和笔来,将眼前这幅美景给画下来。
“喜欢这里吗?”开着车的肖洛林问道。
肖战不吝称赞,“嗯,喜欢,这里真的好美啊。”
“这里原本是你奶奶的娘家,后来因为老家的人都去别的城市谋生了,你奶奶舍不得把那栋老宅卖掉,也不愿意让它就那样荒废着,所以就出钱把老宅重新扩建翻修了一下。以前每年一到夏天,她就会过来这边小住一段时间,赞儿偶尔也会陪她一起过来。只不过……赞儿是那种闲不住的性子,他在这儿住不了几天就会闹着回温州。毕竟城里他的狐朋狗友多,天天都有各种玩场,让他一个人在乡下陪着一个老太太,他就会无聊得磨皮擦痒。
但我觉得,你可能反而会很喜欢这里,因为你的性子像极了你的妈妈,喜静不喜动,一个人待在一个地方也能待上一整天,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进不去。
不过……”肖洛林笑了笑,“估计你们也不想要谁进去,贸然将你们打扰吧。”
肖战勾唇笑了笑,算是默认了。不得不说,他爸虽然最终没能跟他妈妈在一起,但他爸真的还挺懂他妈妈的。估计他妈妈在他爸心里,一直是一个像白月光一般的存在。
肖洛林继续道:“让你直接来这边住,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在这里不会遇见赞儿以前的那些朋友。虽然你已经看过跟赞儿相关的全部视频,对他玩得好的那几个朋友也基本有所了解,但还是难保不会因此出错而穿帮。我怕有人一旦起疑,就会查出赞儿的事来,到时一传十十传百,最终还是会传到老太太耳朵里,那我们所做的一切也就白费了。
所以……还没让你先适应一下就急着把你送过来,其实是有些委屈你的……”
肖战连忙摇头道:“不,我不觉得委屈,我觉得这样的安排挺好的。其实说实话,我也觉得你的顾虑是对的,留在温州,不可能不被人看到,万一有人找上门来,我也不可能不去应酬。
可视频上记载的内容毕竟有限,我对肖赞的朋友圈了解得也不够透彻,若一来就跟‘一群’原本不熟的人打交道,穿帮的概率一定很高,说多了容易出错,不说的话又不是肖赞的风格。
所以,我宁愿面对‘一个’,也比面对“一群”要更有把握一些,压力相对也要少许多。”
肖洛林点点头,“你放心,到时许嫂也会帮你的。她是我们家最老的老人,从你奶奶嫁进肖家起,她就一直跟着她了,所以她最清楚你奶奶的脾气,你奶奶也最信任她。
赞儿的离世和你要过来的事,她都知道。我之所以都告诉她,就是为了能让她配合我和你一起瞒住你奶奶。以后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放心找她,她会帮你的。”
肖战松了一口气,“有人配合我的话那就太好了,我还真怕我独木难支,一不小心就穿了帮。我希望我这次能圆满完成任务、不负所托,任务结束后我能开开心心回美国,给妈妈交上一份满分作业!”
肖洛林听了肖战的话,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咬了咬唇,憋了许久才道:“战战……”
“嗯?”
“你有没有考虑过来中国发展?等你妈妈的病好了以后,我们一起把她接回国住,你觉得如何?”
肖战听得一愣,回头看了看他爸,过了许久才道:“未来的事,我们谁都不好说,但目前我并没有来这里发展的打算,只想先完成好眼前的任务。
另外,我跟妈妈虽是亲生母子,但却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妈妈从来都不会干预我的任何选择,我也不会用我是她儿子的身份去影响她的判断和决定。我跟她彼此尊重,互相支持,所以关于妈妈未来想要去哪儿生活这样的问题,你应该去问妈妈,而不是问我。”
肖洛林默了许久才道:“你妈妈她……把你教得很好!你跟她一样,独立、善良、内心丰盛且强大。我跟你妈妈比,自愧不如。
不好意思,刚才是我想多了,希望没有给你造成任何困扰。你说得对,我们还是先一起把眼前这件最重要的事解决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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